簫聲止。
晉王投向蟾宮的視線拉回地面,落到幾步之遙的蒙面人身上。
郭榮似乎并不意外,溫和地笑了笑,從飛檐小亭中走下,從自己身上解下披風蓋到那人身上。
郭知宜微愣,垂了垂眼,拉下面巾,“父王”
郭榮嘆了口氣,輕得像三月末的微風。
郭知宜以為他會說教些什么,孰料入耳卻是,“冷不冷?”
郭榮抬手,撩開垂在額前的發絲,“小時候不注意,總受涼,到年紀大了就該受苦了。”
“不冷,女兒穿得很厚。”
郭榮搖頭,“就算不冷以后也別在晚上出去。月色淺,天色黑,陰翳遮掩住一切好的壞的,不見光的地方總讓人聯想起什么不好的東西。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被漆黑的夜色包圍,四面是看不見的窺伺,我就再難安寢了。”
郭知宜挽住郭榮,態度柔順,又帶著點俏皮,“不會有下次了,女兒不會讓父親擔心了。”
是“父親”,而非“父王”。
郭榮彎起眼睛笑了笑。
郭知宜仰頭:“父親不問女兒去做什么了嗎?”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秘密。”
“我不會對你的秘密刨根問底。
我相信自己的孩子,懂事明理,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也相信,如果時機到了,你會主動告訴我一切。”
郭知宜心中一熱。
郭榮是她生平少見的開明父親。
“嗯,女兒一定會告訴父親的。”郭知宜笑著向郭榮保證。
郭榮一路把郭知宜送回房間,反復叮囑,不許做危險的事情,萬事以自己的安全為先。
郭知宜一一笑著答應了。
事實上,短期之內,她確實不會主動參與到什么危險的事情里。
京城已經安定,西北戰局她又鞭長莫及。
眼下她的心思都放在了東仙小筑和西樓的完善和發展上。東仙小筑,是完全受她掌控的茶樓,明為茶樓,暗為線人接洽之地,現下由青邱掌管。東仙之下,則是更為隱秘的西樓,各個州府的情報盡數匯集于此,形成龐大的信息漩渦。化名子夜的葉子陽是西樓的骨干,也是她在西樓的副手。西樓組建的時間晚于東仙小筑,而且比東仙隱秘得多。除她本人以外,再無別人知曉,陸韶也只知道個名字,甚至西樓成員之間彼此都不認識。
按照郭知宜的布局,東仙要漸漸上升,浮于水面,為人所知。相反,西樓則漸漸下沉。不管黑道白道,明里暗里,有點手段的人就能查到東仙小筑背后是她,如此眾人的視線便落在了東仙小筑這塊“冰山一角”上,冰山之下的西樓更難為人所覺。
在某個不可預知的未來,東仙和西樓必然會成為她的殺手锏。
郭知宜垂下眼瞼,捏著寫有“東”、“西”兩字的紙片靠近燭火,紙片在她的眼前化為灰燼。
屋內明亮了一瞬,而后歸于黑暗。
“史姐姐。”
晨起,鳥鳴婉轉,天清花明。
史傾棠剛推開屋門,就看見郭知宜正坐在墻頭上笑著朝自己招手。
郭知宜今天一改素日里的疏冷凌然,穿了一身桃紅色衣衫,整個人瞬時明媚嬌妍起來。
一笑,風煦花盛。
史傾棠的心情也隨之明朗起來,昨日高行周上門糾纏的不虞全數消弭。
“郡主今天來得格外早。”
郭知宜跳下墻頭,安安穩穩落地,拍了拍手,走近道,“我聽說書院不日便將開門招納生徒,所以來看看準備得怎么樣了。”
史傾棠笑笑,“正巧,我帶你觀覽一遍,你看看如何?”
史傾棠領著郭知宜穿過幾道游廊,走到一道朱紅大門前,推門而出。
外面是僻靜的街道,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影在街上晃蕩。
郭知宜走出大門回首一看,大門是大氣的將軍門式結構,兩旁放置著兩個石鼓。大門的正上方空著,還沒有懸掛任何匾額。
“這是大門,過幾日上面會掛上御筆親題的匾額。”
過了大門,進二門,一段過廳后,就到了書院的核心部分講堂。
“講于堂,習于齋。我按照以前祖父授徒的習慣做了些改動,定下了這個講學規制。”史傾棠推開一扇門,“府上地方有限,我只設了五間講堂,二十四間齋舍。這是其中一間講堂。”
郭知宜抬眼看去,講堂正中擺著高約一米的長方形講壇,應該是老師授課的地方,上面還擺著一張紅木雕花座椅。講壇之后是木制屏風,上面鐫刻著許多小字。
郭知宜好奇地上前看了看,上首便是靜遠書院記五個字,大段大段的古文之后,落款是倚風君。
郭知宜默了片刻,“這個倚風君,該不會是你吧?”
史傾棠挑眉,意思很明顯,不然呢?
郭知宜深吸氣,“好。”
憋了一會兒,郭知宜還是沒忍住問道,“這個自號的來源是什么?”
史傾棠頓了下,抬眸,“平生不倚春光力,幾度開來斗晚風。”
“原來是這個意思。”
倒是很有斗志的一個名號。
郭知宜一一參觀了齋舍,和現代宿舍有許多相似之處,每間屋舍有床、箱架、方桌各兩個,板凳四條,每齋有廚房、浴房各一間,廁屋五格。
甚至史傾棠還專門預留了幾間女齋舍,“雖說希望渺茫,也許派不上用場,但萬一呢?哪怕有一個女子愿意前來便是感天謝地了。”
一趟參觀下來,郭知宜不住點頭。直到走到盡頭,回到靜遠閣前,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訝然道,“書院是完備了,但史府呢?”
以她所見,整座史府都被改造成了書院。
史傾棠笑著道,“史府便是學府。”
“??這怎么成?”
“放心,我留了個院子。”史傾棠風輕云淡道,“如果真沒有地方住,我就搬到郡主府里去,郡主不會把我掃地出門吧?”
郭知宜笑,“歡迎還來不及呢。”
“對了,薄越那孩子呢?你看怎么樣?”郭知宜把薄越的事情說了一遍。
史傾棠恍然,“我說你怎么忽然送了個小孩兒過來。”
“薄越”史傾棠想了想,“天分是極好的,但是性子不夠踏實。冒進沖動,滿腦子小聰明。”
“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嗯,天分難得,磨一磨性子會好上許多。”
郭知宜看著史傾棠道,“能得你兩句天分難得,可見是真的出色。”
史傾棠搖頭笑了笑。
兩人邊走邊說,在清園的小亭中坐定。
臨風飲茶,又談起書院的事情。
說到一半,郭知宜忽地傳來紙筆,提筆寫就一份契書,印上指印遞給史傾棠。
史傾棠疑惑不解,展開一看,卻是一紙贈文。
郭知宜將五百戶食邑轉贈給了書院。
史傾棠驚訝地看向郭知宜。郭知宜灑脫一笑,“建國居民,教學為先。你在做的事情是為國為民的好事,我這個皇室郡主若不盡一份力,總覺得于心難安。”
史傾棠也不推脫,收起契書,微笑著說道,“也好,其中一間講堂便以郡主封號為名,以茲紀念。”
郭知宜:“免了。”
史傾棠抿了口茶,“郡主食邑千戶,五百戶捐做軍餉,五百戶捐于書院,高風亮節,為何怕被人知曉呢?”
“倒也不是。”
“那就這么定了。”史傾棠這次意外地堅持。
郭知宜一笑而過,不與史傾棠在這等小事上爭執。
“依我看,書院萬事俱備,史姐姐打算何時開門招納生徒?”
“還未定。”
郭知宜聞言,認真思索了片刻。
靜遠書院算是這個時代的大學,如果辦好了,確實能培養大批精英。但這個收益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實現,創立初期幾乎是個純投入的階段。
雖然是純投入,但是也不能盲目投入。
生徒是書院的根基。要使書院發展起來,招納一批天資好點的生徒必不可少。
如今的靜遠書院有名師,有藏書,按理說,軟硬條件在大周都是一等一的,就是知道的人不多。
如果能想辦法擴大點知名度就好了。
知道的人多,愿意來聽學的人多,篩選的余地才更大。
郭知宜靈光一現,想到一個辦法。26№Ⅰ№Ⅰ№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