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表哥?”柳姨娘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才恍然道,“就是你祖母娘家鄉下來打秋風的吧,我聽你父親說過,說是不敢在汝陽縣里應考,同他家親戚一塊兒托你父親將戶籍移到了京郊應考。”
柳姨娘一臉譏誚,“莫同這種投機取巧的小人走得太近。”
程明期卻搖搖頭,“我與朱家表哥切磋過學業,他的課業扎實,雖然訥于言辭,但在實務上卻是極踏實干練的,不是那等投機取巧輕浮的人。”
“他若是個踏實的,就該乖乖地在汝陽縣里考試。”
程明期沉默了,他也不贊同朱巖將戶籍改到京城的做法,可又覺得他不應該是這種人,此事該是另有隱情苦衷的。
“我的兒,你年紀尚小,便是天資再聰穎,也還須磨練數年方能成大器,族學里這些先生怕是教不了你太多,”柳姨娘打心眼里瞧不上朱家人,不想與程明期多談,壓低聲音道,“我同你父親商議過了,若是此次秋試不中,便送你去國子監讀書。”
柳姨娘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喜色,在國子監里讀書的大都是官宦勛貴家的嫡子嫡女,除了少數幾個家中無嫡子,將庶子充作嫡子養育的可以進國子監讀書外,幾乎沒有哪家會把庶子送去國子監。
程平能夠應下這個非分的請求,足見對柳姨娘母子的偏寵,她覺得在這件事兒上壓過程夫人一頭,心中得意,忙不迭地向程明期表功。
程明期有些意外,國子監里規矩森嚴,里頭的學子每年還要進行大比,去年的大比,連隆慶帝都親自到場觀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進入國子監,以博得一個在隆慶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按規矩承恩侯府的子弟是可以蒙蔭進國子監讀書的,但程家人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自二哥程明志起,府里的兄弟們都寧愿去外地書院,也不肯進國子監,闔府上下只有程鈐這個嫡女在國子監女學里讀書。
程明期并不排斥國子監,也知道國子監里的助教、直講皆是進士出身,博士更有不少出自翰林院,水平相較族學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但身為讀書人,心里還是想著要去鴻山書院搏上一把。
柳姨娘見程明期臉上并無喜色,連忙道,“姨娘知道你想要離開京城,到外邊去看看,但你畢竟年紀小,姨娘實是不放心,何況外頭那些書院良莠不齊,國子監卻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你與他們同學,于你今后入仕也有好處。”
“姨娘就你一個孩子,連命都可以給你,哪有不為你處處打算的?”柳姨娘悲悲切切地落下淚來,“你可莫要辜負姨娘的一片苦心……”
“姨娘,我知您都是為了我好,但您今后莫要再自作主張了。”程明期臉色不虞,但在看到柳姨娘的眼淚時,聲音還是軟了下來,他并不是不愿意去國子監,只是不愿意一聲不吭地就被人安排了命運,裹挾著往前走。
這是他的人生,又不是他姨娘的,哪怕明知柳姨娘給他安排的是一條人生坦途,他也不愿意泰然接受。
可是看著眼前柔弱無助的姨娘,知道自己是她在府里唯一的依靠,他終究還是硬不下心腸。
“姨娘知道了,僅此一次。”柳姨娘知道程明期算是默許了,頓時喜形于色,嘴上雖如此保證,心中卻沒當一回事。
在她眼里,程明期就還是個孩子,哪有她思量得周全,她為他安排的便是天底下最適合他的路。
程家的那些浪蕩公子們不愿意留在規矩嚴明的國子監中,程明期卻比誰都適合國子監,他做事一板一眼,從不出格,國子監那些規規矩矩的先生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學生。
若是程明期得了那些先生們的青眼,又有同窗扶助,便是今朝考不中,遲上一兩年考取功名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便是那文家的狀元郎也是十五才中狀元的呢,柳姨娘自覺已經把兒子的進退兩途思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愈加得意。
程明期本來有滿肚子的話想對柳姨娘說,可看到柳姨娘這歡歡喜喜的樣子,那原先想說的話,便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送柳姨娘回去歇息后,站在柳姨娘的院門前,發了一刻鐘的呆,才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舉步向外頭走去。
此時程錦的院子里也很不平靜,程鈐擰著程錦的耳朵,那潑辣的模樣全然不似外頭那個端莊穩重的嫡長女。
“大姐,疼,疼,疼——”程錦被她擰得“唉唉”直叫。
“不疼你能長記性嗎?”程鈐嘴上雖然在罵,眼睛卻已經紅了,“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是存心要氣死我和阿娘嗎?”
“大姐,我們就是去看看熱鬧。”程錦連連討饒,她是天生神力不假,可程鈐生得柔柔弱弱的,手上的勁道卻也絲毫不遜于她,也沒看出來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勁道,耳朵卻是被她擰得疼得要命。
程鈐出了氣,看著程錦通紅的耳朵,又心疼起來,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
這一晚上,她實在是被折騰得不行,先是程錦他們三人失了蹤跡,后又是父親同柳姨娘回府,母親暈厥,再然后是聽聞程錦他們被拘在衙門,程夫人總算把他們三人帶回來了,卻病倒了,樁樁件件都讓她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十六歲的少女不過是靠著一股氣強撐著不讓自己垮下,現在總算消停了,她也再撐不住了。
“哎,大姐,別哭啊……”程錦手忙腳亂地又是遞帕子,又是端茶,“大姐,你這么個天仙似的人物,便是哭也是極美的,只是讓人看了心疼……”
“你再胡說……”程鈐抹著眼淚,沒好氣地嗔道,“阿娘若被你們氣出個好歹來,仔細你的皮!”
程錦若有所思,“大姐,阿娘這病多久了?”
程鈐拿帕子仔仔細細地擦干淚,“一年多了,你讀過醫書,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