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監察院的大門,天上的陽光隔著道路兩旁的高樹灑了下來,無數片樹葉的影子包裹著范閑的全身。他往西走了一段路,坐在了流水旁邊的欄桿上,雙手撐在身體的旁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一群,一時間不知道該到哪里去。
他不想回范府,雖然那里有個溫柔可親的妹妹,但一想到柳氏、父親、還有那個本應該天天開心讀書,現在卻被迫著與自己競爭的小胖子,他的心頭便有些不舒服。
屬于他的東西,他勇于爭取,不會放棄。
但范閑其實還真的不大清楚,在這個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東西是真正屬于自己的。畢竟他曾經有過另外一次生命的體驗,與這個世界總有一些距離感。
來監察院找費介的事情,他瞞著父親,雖然費介是自己老師這件事情,父親當然知道,但他總感覺費介似乎還更可信任一些,這可能是因為他到這個世界不久,便開始跟著費老頭兒四處賞尸所帶來的親近感。
費介老師居然不在京都,這個事實讓范閑入京前的安排,有了一點小小的問題。所以他在想,接下來應該先做些什么。
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已經從欄桿上跳了下來,開始下意識地往回走。再次路過監察院門口時,他注意了一下,發現路上行人果然都是靠著街道右邊行走,避開了監察院的大門,似乎很害怕那樓里往外滲著的陰穢的氣息一般。
他瞇著眼睛往那樓口望去,天上薄云忽散,天光清麗灑下,他的眼睛卻被一片金色的光芒晃了一下。
揉揉雙眼,他往金光處看去,才發現監察院門口有一塊寬碑,像一只伏虎般踞在地上,碑材是石質所造,上面寫著一些字。
范閑皺了皺眉,覺得這幾句話看著怎么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似的,但絞盡腦汁,也無法找出出處來。目光往下移去,然后他看見那個落款。
那個有些陌生,卻又無比親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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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那人告了擾,便準備離開。離開之前,范閑忽然笑瞇瞇問道:“閣下叫什么名字?”
“下官王啟年。”這位叫做王啟年的監察院官員,看見這個面帶微羞笑容的年輕人敢一個人跑到監察院來,還敢直呼費介大人的名諱,心想對方一定不簡單,所以自稱下官。
范閑衣服下的右肩皮膚生出些許小雞皮疙瘩,覺得這人說話的口氣,怎么像是孫二娘在拍案板上的那些家伙?
“有啥事兒需要我幫忙嗎?”那人微笑著。
范閑馬上覺得對方變成了前世里艸著洋文的飯店前臺,他搖搖頭,祛除掉這種不合時宜的走神,袖中指頭捏了一塊碎銀子塞了過去,禮貌問道:“請問費介在嗎?”
范閑點了點頭,承認自己是來找費介的,然后注意到那人使勁地擦拭著拍過自己肩膀的右手。
“費大人不在。”那人很有禮貌地回話,很隱蔽地往后退了幾步,與范閑拉開了一段距離,“費大人去邊郡督察。”
范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聽藤子京說過,監察院院長這次回家省親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依費介老師的懶人脾氣,唯一能管住他的上司不在,他自然也要溜走。
范閑恍然大悟,接著又是滿心不解,問道:“這里不是監察院衙門嗎?朝廷機構,難道從來沒有陌生人來辦理公務?”
那人指指門外,好心地解釋道:“你看看那邊。”
范閑看了一眼,發現監察院門口沒有什么人,而那些行人也是隔的老遠便繞到街那邊行走。
那人愣了愣,張了張嘴,卻半天沒有說出話來,緊接著,范閑便發現對方的神情不再是先前的漫不在乎,而變成了恭謹之中帶著一點畏懼:“您找費大人?”
說這話的同時,他指頭極漂亮的一彈,將范閑塞過來的碎銀子彈回范閑的袖中。范閑眉頭一挑,知道對方這一手看似簡單,但實際上漂亮的很,至少在手上功夫浸銀了十幾年,才會如此準確,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看似尋常的監察院官員,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范閑無奈笑道:“可能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閻羅的原因?”
那人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很好。”
范閑咽了一口唾沫,微笑問道:“實在是冒昧,只是……為什么大家都要盯著我看。”
那人笑了起來,露出慘白的牙齒,他發現這個有著微羞笑容的年輕人很有意思,反問道:“如果在一個從來沒有陌生人進來的地方,大家忽然發現了一個陌生人,你說,大家難道不會盯著他看嗎?”
那人好奇問道:“你不知道我們監察院是做什么的?”
范閑應道:“大概知道一點。”他畢竟是監察院第三處的費介大人門中弟子,對于監察院的職司還是了解一些。
“那你還敢就這么闖進來。”那人聳聳肩,“一般人都會把這里當誠仁間的閻羅殿。”
那人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恐怖,兩頰的老皮都皺到了一處:“京都人向來是躲著我們衙門走,至于公務,我們監察院從來不辦公務,只辦院務,而陛下明旨,院務不允許其他六部衙門牽涉其中,所以我們與其它的衙門向來沒有什么來往。”
范閑苦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還真是個莽撞的擅入者。”
拉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書吏,看著對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范閑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緊張,但又有些親切,似乎找到了費介老同志的那種特有味道,甜甜笑著打了個招呼:“你好。”
那張死氣沉沉臉的主人,也和監察院樓里其余人一樣,用很奇妙的眼光看著范閑,半晌之后,才說道:“你好。”
這兩個字說的有點兒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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