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謀劃
通過言冰云的敘述,范閑知道了當初的事情,是那個樣子的。
在慶國的三次北伐之后,戰家趁勢而起,建立了齊國,但那位開國皇帝在十二年前就不幸身亡,只留下太后與當時才幾歲大的皇帝在空曠的皇宮之中。
慶國雖然停止了北上的步伐,但毒辣的陳萍萍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暗中資助挑唆北齊上京里的一些前朝王公與戰家的旁門貴族,最后終于形成了逼宮的勢態。眼看著太后與皇帝這對孤兒寡母馬上就要被造反派揪出宮來,此時,苦荷以戰清風大帥朋友的身份住進了皇宮里。
其時三千兵馬圍宮而待,苦荷坐于大殿之前,后方是那對可憐兮兮的母子,還有一大批顫顫巍巍,拿著燭臺掃帚的太監宮女。
面對著無數的槍枝箭矢,苦荷一人坐在殿前,便沒有人再敢動手。
然后衛太后的親哥哥,如今的長寧侯從宮城一角的下水洞里爬了出去,暗中聯絡了錦衣衛的沈重,糾結了一批忠于皇室的力量,重新殺回了宮城,如此才在險之又險的情形下,穩住了北齊上京的局勢。
事后,苦荷并未追究此事,太后也保持著沉默,那些妄圖逼宮的王公貴族們雖然當時無事,但日后自然沒有落個好下場。
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上看來,事實上太后如今還能安穩地坐在宮里,憑借的,便是當時苦荷一人的聲望與深不可測的實力。
“苦荷很屌啊。”范閑拍腿贊嘆道:“一個人堵著千軍萬馬,雖千萬人吾往矣,壯哉壯哉。”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覺得對方說話實在有些粗俗,對于世人敬仰的四大宗師顯得有些不大尊敬:“苦荷身為四大宗師之一。超然世外,但如果他表了態,不論是誰,都要忌憚一二。”
范閑搖搖頭:“那些逼宮的蠢貨,我就不信萬箭齊發,苦荷還能如何。”
“苦荷當時發了血誓,誰要是敢坐那龍椅,他就會殺了誰。”言冰云忽然覺得院里這位提司大人有些幼稚。“以苦荷的恐怖實力,在這北方地天下,當然是想殺誰自然就能殺誰。如果連命都保不住,前一刻屁股剛坐到龍椅上,下一刻腦袋與身體就分了家,這種皇帝有誰會愿意去做?”
“大宗師?”范閑皺了眉頭,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已經超出了凡人范疇的存在,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兒。
“怎么?范大人年輕有為。連大宗師都不放在眼里?”言冰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天下四大宗師他只見過葉流云一人,當時也只覺得對方唱的散曲兒蠻好聽的,至于藉藉無名。但實際上與這四位大宗師同等格局的五竹叔……范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自然生不起激動的感覺。
“繼續說上京的事情吧。”范閑舉手示意,“如果太后聽苦荷地,而苦荷要肖恩死……”
言冰云插話道:“大人為什么如此確定苦荷希望肖恩死?”
“我有我的情報來源。”范閑笑了笑。沒有說海棠的事情,也沒有說神廟的秘密,繼續說道:“那么上杉虎就必然倒向皇帝,集合帝黨所有的力量,才能將肖恩的老命保下來……言大人,您看看,我們能不能從這件事情當中謀取些好處?”
言冰云搖搖頭,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情。微笑說道:“其實論到實力,北齊方面一向不弱,這四年里,我也不知道看到多少……但是我相信,比起咱們慶國來說,北齊永遠不可能占據勝勢。”
范閑不清楚為什么他會突然得出這個結論,有些疑惑。言冰云極其快意地笑了起來:“只看朝廷將肖恩送回北齊,這一年多時間。北齊太后與皇帝勉力維持的平衡與和平就要被迫打破。下官實在佩服……佩服朝廷里謀劃這件事情的人物。”
謀劃肖恩歸國地人物,是長公主。范閑眼神寧靜。心里卻在冷笑,說道:“沒有什么好佩服的,要知道這椿買賣是以你為代價。”
“什么意思?”言冰云皺緊了眉頭。
范閑說道:“是長公主一手將你賣給了北齊朝廷,然后與上杉虎安排,將肖恩換回北齊……就算因為肖恩的事情,北齊朝廷有些風波,但你以為真會掀起多大的波濤?你不過是個貴人們操弄著的棋子,棋子便應該有棋子地自覺,像你這樣對于捏在自己腦袋上的手還感到佩服的人,我還真是看不明白。”
這些話說的有些刺人,范閑是刻意為之,他想在言冰云地心中種下仇恨長公主的種子。不料言冰云卻是面色寧靜,就像沒有聽見一般,反而繼續籌劃道:“這件事情我們不能插手,肖恩的死活,既然讓苦荷都動了心,使團畢竟身在異國,是斷然沒有能力插手,也沒有必要插手。”
“我同意你的看法。”范閑看著他,“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聽你的意見。”
范閑將前些天崔公子的事情講給言冰云聽了,言冰云面色不變,問道:“大人想怎么做?”
范閑沉默了半晌,但他既然已經開了頭,自然就會繼續說下去:“依照院子里的意思,我們會逐漸縮減信陽方面在北方所獲取的利益。”
“院子里地意思?”言冰云看著范閑的雙眼,輕聲說道:“聽說提司大人來年有可能掌管內庫。”
范閑就當沒有聽見這句話般微微笑著:“言大人被關了大半年,消息還很靈通。”
長久的沉默之后,言冰云忽然說道:“這些事情和我說做什么?”
“因為北方的路線你最熟悉,如果將來有需要收網的那一天……那么從現在開始,我就必須開始盯緊了,而離開了言大人,我在北方根本沒有任何力量。”
言冰云平靜說道:“范大人很看得起下官。”
“我從來不以為你只是一個單純的病人。”范閑冷靜說道:“我相信言大人如果有這個意愿的話,依然是能夠在北方呼風喚雨的人物。”
“我為什么要幫你?”
“因為我是你地上司。”范閑地面色漸漸寒冷了起來,“我不是請求你的幫助,是要求你地配合。”
言冰云卻根本不吃這一套,冷笑道:“等提司大人真正接管監察院的那一天,我們再來說這個也不遲。”
范閑笑了起來,擺擺手道:“就知道玩這一套是不管用的。”他頓了頓后說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長公主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僅僅是我需要你,想來,你也需要我。”
言冰云沒有思考什么,很淡然地點點頭,然后很直接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必須說清楚,你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完全錯誤。”
“為什么這樣講?”
“如果想要逐漸壓縮長公主從走私中獲取的利益,你就不應該找沈重。”
“沈重是錦衣衛鎮撫司的指揮使,一路北上,我不找他能找誰?”
言冰云看著他的雙眼,說道:“沈重,長寧侯,這些都是太后的親信……他們與長公主的交易已經做了很多年了……如果你想另起爐灶,為什么不去找那個年輕的皇帝。”
范閑嘆了口氣,說道:“因為我看不清楚那個皇帝的心思。”
“北齊皇帝是個很純潔的人,很容易激動的人。”言冰云豎起一根手指,“純潔的激進派,是需要銀子的。”
范閑看著他,半晌后說道:“我信任你。”
“目前,我值得你信任。”言冰云說道。
范閑心里松了一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雖然如今的世界是他們的,但終究是我們的。”說完這句話后,他就離開了房間,留下身后在回味這句古怪話語的言冰云。
連著三天,使團方面還在處理與北齊的外交事宜。正使范閑卻與言冰云在房中密謀著,漸漸地言冰云也不再遮掩什么,將自己掌握的情報佐以分析,很明確地為范閑今后的行動確立了指導思想。
一靜不如一動,信陽那方面用拖字訣,太后那方面也要用拖字訣,唯獨宮中,需要想辦法接觸一下。范閑曾經動過念頭,是不是應該去拜訪一下那位上杉大將,卻被言冰云冷漠地阻止了。
言冰云認為這些事情根本沒有必要去做,如果對方需要,自然會找上門來,范閑進入上京之后做的事情,以言冰云的專業眼光看來,實在是一塌糊涂。
范閑沉默受教,知道這些事情,自己確實不如言冰云。在閑談之余,也曾經談過重新整合北方諜網的事情,但言冰云明顯不放心他的能力,所以一直沒有松口。
一日用膳之后,范閑忽然開口說道:“那位沈大小姐很有能力,居然知道你藏在使團里,又上門來了。”
言冰云面若寒冰,絕情如流云,淡淡道:“通知沈重,他會處理自己女兒的事情。”
范閑看了他一眼,真的很不理解這位年輕的官員,是怎樣磨礪出來如此冷漠絕情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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