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現代起居注

番外 帝后

乾元殿,燭火明亮,朱紅色雕花門被推開,一位身穿藏青色宮衣的老太監彎著腰進來,手里拿著是一件明黃色的披風,輕著腳步走到主子的跟前。

“夜深了,皇上您該就寢了。”

“什么時辰了?”老太監畢恭畢敬地答道:“已是三更天了。”

夏承棋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的位子,閉上眼,宮殿外的大雨著實鬧心,心里有些空,就跟這空蕩蕩的大殿,卻話無處放思念,殘雨糾纏,落筆已斷腸。能寫什么呢,寫給她又寄往何處呢?站起身,罷了罷了,那個狠心的女人。

“去宣周家三姑娘過來。”夏承棋背著身,許久之后才幽幽開口說道。

老太監的身形頓了一下,低著頭應了是,慢慢后退著退出了大殿。等到了外頭,他才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從皇帝小時候就一直侍奉在側,這么多年了,卻是越發猜不透年輕帝王心中是怎么想的,自從皇帝從昏迷中醒過來,行事便越發讓人看不透了。

老太監還記得皇帝剛剛醒來的時候,那份癲狂的模樣,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跑到坤寧宮要找皇后,可皇后早就在遇刺的時候身死,連尸身都已經埋到了地下,哪里還找得到。

后來等皇帝冷靜下來,那接下來一系列的操作又讓人頭皮發麻,竟是要開棺將皇后的尸身取出來,大臣們怎么勸都勸不住,最后只能開棺。老太監永遠都忘不了,看到皇后尸身被啟出來的時的模樣,都埋在地下一個月了,尸身竟然沒有腐爛,還跟剛死去時的一樣,那樣子,倒不像是死了,更像是睡著了。

皇帝當時就不顧骯臟,緊緊抱著那具尸身許久,然后就命造作監的工匠日夜趕工打造了一副水晶棺材,將皇后的尸身放進棺材中,擺放在了坤寧宮里,就好像,皇后還活著時候的模樣。

老太監搖了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了腦袋,這才快步去執行皇帝的命令。

周卿秋是一個月前被召進皇宮的,當時離夏承棋蘇醒也沒幾天,皇后的尸身剛剛被挖出來。

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訝或是驚駭。她非比尋常的淡定,因為她早就猜到會有這么一天,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看到她的嫡姐和那個少年第一眼開始,就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你們回來了,這樣,她的恨才有地方能夠宣泄,才不會顯得只有她自己是個傻子。

家人都以為,皇帝急急召她進宮是因為喜歡她,要將她立為皇后,雖然她只是一個庶女,但她是已故皇后的妹妹,也算是名正言順。但她知道,她們的皇上,以后恐怕都不會再立皇后了,他的皇后,只能是如今睡在水晶棺材里的那一位。

周卿秋雖被召進了皇宮,但夏承棋卻并沒有立即見她,而是仿佛忘記了她這個人一般,將她晾在了一邊,這就讓她萬分尷尬。

她既不是后妃,又不是宮中女眷,就這樣無名無分的住在宮里,難免會招人閑話,但她終究是夏承棋親口御言召進宮的,也沒有宮人敢怠慢她。

接到諭旨的那一刻,周卿秋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等了這么久,終于是等到了。她在宮人們驚訝的目光中換了一身孝服,頭戴一朵簡單的白花,就起身出了居住的寢殿。

老太監看她這般打扮,也忍不住皺了眉頭,委婉地與她提醒道:“周三小姐,老奴看您這身裝扮去見陛下不合適,不如回去換一件衣服,顏色素雅一些也是無礙的。”只要別穿著一身孝服就行。

周卿秋卻并沒有回去換衣服的打算,對著老太監微微一笑道:“宮公公,我覺得我這身打扮沒什么問題,我那嫡姐剛去沒多久,我這是為她服喪呢,皇上對皇后情深意重,定是不會怪罪我的穿著的。”

周卿秋都這樣說了,老太監便沒有再勸,領著她往乾元殿去了。

“陛下,周三姑娘到了。”老太監進到殿內,同夏承棋稟告。

夏承棋看了眼跟在老太監身后,穿著一身孝服的周卿秋,微微皺了皺眉,卻并沒有發怒,對著老太監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老太監躬身行了一禮,便退出了大殿。偌大的殿內,便只剩下夏承棋和周卿秋兩人。

“皇上,臣女是否該與您說一句,‘好久不見’。”周卿秋身形筆直,毫不畏懼地看向夏承棋,語氣中略帶著些嘲諷地說道。

夏承棋有些語塞,她看著眼前的周卿秋,心中的情緒十分復雜,他其實沒義務同她解釋什么,但終究還是說出了一句,“卿秋,當時朕是想救你的,可是……來不及了。”

“是嗎……”周卿秋淡淡的應了一句,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你一開始接近我,不就是想讓我死的嗎,我不死,又怎么能到這個鬼地方來,其實你是想跟我一起回來的吧,可惜當時老天沒讓你如愿,不過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周卿秋的語氣很是復雜,帶著淡淡的怨憤,這一份怨憤在她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最濃的,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多大的仇怨也漸漸淡了,且看到夏承棋如今形單影只的模樣,她的心中也是暢快的。

“皇上知道我今日為什么要穿孝服嗎?”周卿秋的臉上重新浮上了笑容,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問道。

夏承棋并沒有回答,只是眉頭皺的更緊。

“是為我自己穿,也是為大姐姐穿的。”周卿秋臉上笑得快意,“我很高興她沒有回來,在這里的周卿卿死了,那邊的黃亮亮還好好活著,我從前就跟黃上您說過,您配不上亮亮,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如今只有皇上您一人回來了,我的愿望也算是實現了,就算你不愿承認大姐姐的死,但死了終究是死了,只留著那么一付皮囊,又有何用處呢。”

周卿秋似乎是故意想用話激怒夏承棋,但他卻并沒有如她預料的那樣暴怒。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看著周卿秋緩緩說道:“誰說我要帶亮亮回來的,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歡這里,所以我不會強求她跟我一起回來,她只要在我喜歡的世界等著我,等我回去就行了。

周卿秋聽了這話,情緒瞬間就激動起來,走上前兩步急急問道:“您……您知道怎么能回去?”

夏承棋看著她,眼中的神色很復雜,他能猜想到周卿秋一個現代人,穿越到他們這個時空會有多痛苦,他也可以肯定,這么多年了,她一定無時無刻地都想要回去。

“你在那邊的軀體已經沒了,就算是魂魄能回去,也無身軀可依……“夏承棋知道這話很殘忍,但他依舊還是選擇如實告訴周卿秋。

周卿秋的臉色當即就白了,如同金紙一般,她的手緊緊攥著胸口,似哭似笑地問道:“為什么……為什么要將我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

“對不起……”夏承棋嘆息了一聲,卻是真心實意地道歉,他對周卿秋是有愧疚的,因為無法幫到她,這份愧疚就越發的深。

“那你怎么確定,你的身體就是完好無損的呢?說不準你的家人也以為你死了,將你的身體火化了。”周卿秋的心里依舊是不平衡,不甘心地問道。

夏承棋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避重就輕地說道:“我自有自己的辦法知道,而且有亮亮在那邊,她也是絕對不會放棄我的。”

“你就對你們的感情那么有信心,你怎么知道你多久才能回去,萬一過去了十年,二十年,你覺得亮亮還會一直等著你嗎?”周卿秋似乎并不看好兩人的感情,毫不客氣地反問道。

“我相信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夏承棋堅定的回道,眼睛直視著周卿秋,對亮亮,他從未有過一絲的懷疑。

周卿秋沉默了,許久之后,她才幽幽一笑又說道:“那我拭目以待著。”

其實夏承棋找周卿秋進宮,也只是想同她說說話,他希望能有一個人同她聊聊黃亮亮,這樣,他才能確定亮亮在那個世界還是好好活著的,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只是一具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冰冷軀體。

“你有什么愿望嗎?朕都可以幫你實現。”送走周卿秋之前,夏承棋問了她這樣一句話。

周卿秋看著他,并沒有思索,直接說道:“我希望我可以掌控自己的婚姻,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累。世人愚昧,但我終歸是不一樣的,我想即使是在這個世界,我也想只為自己好好的活。”

夏承棋聞言,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周卿秋即使在現代,也是為父母所累,所以,這應該是她一直以來的愿望吧。

“朕答應你,會給你親自下旨,你的婚姻,除了你自己,無人可以為你做主。”夏承棋自然給了她允諾。

“謝陛下。”周卿秋跪了下來,深深與夏承棋行了個大禮,這是她進大殿至今,唯一與他行的一次禮。

老太監看到周卿秋從大殿中走出來的時候,還嚇了一跳,因為皇帝并沒有叫她進去,而等他看到周卿秋手里拿著的詔書,更是嚇了一跳,當即就要跪下去。

周卿秋卻是眼疾手快地將他扶住,笑著說道:“這是陛下與我的一份旨意,不過內容只有陛下與我知道,公公不必緊張,這就送我出宮吧。”

“現在?”老太監聽周卿秋這么晚還要出宮,有些不確定地反問。

周卿秋點點頭,“就是現在,這里……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說完之后,就是一聲輕嘆。等老太監再反應過來,就見她已是走出很遠。

宏武皇帝卒于三十二歲,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卻在有一天晚上睡著之后,再也沒有醒來,皇帝沒有子嗣,卻早已寫好了傳位的詔書,傳位于自己一位年幼的弟弟。

宏武皇帝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攘外安內,功績不小,但最為令百姓們感慨的卻是他的深情,他的第一位皇后,據說以前是他的青梅竹馬,不過這位皇后是福薄的命,年紀輕輕就已薨逝,令人奇怪的是這皇后生前不得皇上的寵,死后卻榮華加身,宏武六年年初,皇后喪,皇上追封其賢德皇后,后合葬于皇陵。

“聽說宏武六年里皇上曾昏迷過一段時間,是真的嗎?”有新進宮好奇的小丫頭與宮中的老嬤嬤問。

老嬤嬤追憶了會:“我曾經在賢德皇后的宮中侍奉過一些時日,當時對這件的事情并不清楚,不過這事宮里忌諱得很,尤其是先皇后的事,你們休要再問,少說話多做事。”

“是。”

老嬤嬤幽幽嘆了口氣,為什么先皇后跟皇帝一起遇刺,后來活下來的只有皇上一人,她也不曉得,她只知道先皇后過世后,皇上常常會來坤寧殿坐坐,時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偶爾會自言自語道:“你好不好?”

“朕知你用心,但也怨你的用心。”

偶爾皇上還會問問她們這些宮人一些問題,比如先皇后生前喜歡做什么,喜歡吃的食物是什么,還有先皇后生前最愛的玩偶娃娃都被當今皇上要了去。

她是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她猜想,皇上是在找關于先皇后的一點一滴,找先皇后有關的記憶,而那段記憶是任何人都不知曉的,或許只有他們兩個知道,但是已經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