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語氣聽上去像將領的人在發號施令:“每兩人一個小隊,挨家挨戶的給我搜,把身長六尺,雙頰有酒窩,額有美人尖,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的男孩全都給我帶到中尉署去,散!”
軍士齊聲應答:“唯!”注1
雖然頭上套著麻袋,但贏澈心里清楚,他們要找的人正是自己,他真想大聲呼救,但是嘴里被破布塞得滿滿當當,發出的任何聲音都被消弭的含含糊糊。
扛著贏澈的麻子臉在奔跑,喘著粗氣,贏澈被他顛的直惡心,在湘虹那里吃的幾口點心恨不得立刻吐出來才算完。突然贏澈的頭“咣”的撞在什么硬梆梆的東西上,他判斷應該是一堵墻。然后就被麻子臉扔在地上,痛感從身體各處傳來。
“大哥,怎么辦?”麻子臉倚著墻氣喘吁吁,聲音明顯帶著慌亂的情緒。
酒糟鼻吐了一口痰:“媽了個巴子的,這小子看來還真是個人物!咱們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現在出去,還不把咱倆活捉了!”
麻子臉的聲音在顫抖:“那……把這小子扔在這兒,咱們跑吧!”
“不行!這小子見過咱們的臉,要是告咱倆一狀,咱們誰都跑不了!”酒糟鼻的聲音沙啞,毫無溫度,“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他算了!”
贏澈也顧不得疼,開始在地上打滾,口中發出含含糊糊的“嗚嗚”聲。
“他死了是一了百了了,但咱倆的債怎么辦?”麻子臉的聲音倒是鎮定了下來,“不如這樣吧,咱們把這小子的舌頭割下來,眼睛戳瞎,把他在這放幾天,到時候假裝是撿到他的過路人,送到官署去,咱們還能拿賞錢。到時候這小子看也看不見,說也說不出,比死無對證還無對證,大哥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么樣?”
贏澈頭上的麻袋被取下來,黑夜里麻子臉和酒糟鼻的目光都透著狠色。贏澈拼命搖頭,胸腔中一顆心怦怦亂跳。
“要是貞芙苑那個臭娘們拆穿你我怎么辦?”酒糟鼻有一絲顧慮。
麻子臉不屑地哼了一聲:“那咱們就反咬一口,說這孩子就是她給弄殘的,她們貞芙苑向來以能滿足各種奇怪的癖好著稱,說不定哪位貴人老爺就是喜歡讓又瞎又啞的小崽子給他含命根子,咱們還算救了這小子呢。”
酒糟鼻去打水,麻子臉摸出火絨點燃了蠟燭。微弱的燭光中,贏澈這才看清自己身處一間破廟里,正靠在一根柱子上。廟不大,還算干凈,房梁上掛著蛛網,門窗和房頂都有多處破損,四處漏風。贏澈右前方是一座香案,案上空無一物,案后供著一尊木雕的菩薩,這菩薩長得和他在棲云寺和大青龍寺里見過的菩薩都不太一樣,眉目間有似喜非喜,似嗔非嗔的神色,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兩頰有淺淺的笑渦。
酒糟鼻打水回來,麻子臉舉著蠟燭走到贏澈的跟前,贏澈咬緊破布,狠狠地瞪視著二人,似乎要用眼神將他們千刀萬剮。
“先割舌頭還是先剜眼睛?”麻子臉問道。
“先剜眼睛,這小子的眼神兒我看著不舒服。你按住他,我來。”酒糟鼻在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
贏澈被平放在地上,麻子臉坐在他的身上令他動彈不得,又死死地扳著他的頭,用手指撐開他的眼皮。
贏澈掙扎動彈不得,燭火就在頭側,刀尖的寒光漸漸逼近……
突然眼前一片黑。
我應該是瞎了,贏澈在心中想著,只是還沒有感覺疼,但這疼痛應該會很快到來,如洶涌波濤。
“他媽的,這蠟燭怎么滅了!”酒糟鼻的聲音。
“剛才也沒刮風啊,真是邪門。”麻子臉納悶道。
贏澈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瞎,這時有水滴在臉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接著屋頂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水滴也變得豆大,接連不斷地打在贏澈的臉上。
“快點,蠟燭點好沒有,下雨了!”酒糟鼻的聲音顯得有些不耐煩。
“這怎么就是點不著呢,”麻子臉嘟嘟囔囔地說,“媽的,火絨被澆滅了。”
“就這么點雨還能把火絨給澆滅了?算了,雨下大了,速戰速決吧!”
匕首寒光又起,贏澈咬緊牙關,拼命梗著脖子,但是麻子臉的手鉗住自己的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寒光離自己一點一點的近了。
一陣勁風急吹,破廟的窗戶如風扇般開開闔闔,“啪”的一聲,破廟的門板被風吹得倒在地上,驚得麻子臉和酒糟鼻轉頭去看,而風聲透過破廟的孔孔洞洞,發出幽幽哀怨的聲音。
一陣尷尬而又詭異的沉默,贏澈意識到自己在控制不住地發抖。
麻子臉的聲音又抖了起來:“大……大哥,咱們該不會是觸了什么霉頭吧。”
酒糟鼻一巴掌扇在麻子臉的一臉麻子上,罵了他一句。
麻子臉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大哥,你看……”
木雕的菩薩在勁風中搖晃起來,底座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而那菩薩的面容在暗中也似笑非笑,透著說不出的詭異。麻子臉和酒糟鼻早已站的離香案遠遠的,贏澈不明就里地坐起身來。
“普……普灌寺女鬼……,”麻子臉指著香案上的木雕像,“每逢朔日,普灌寺的女鬼就要出來害人了……”
酒糟鼻不信邪:“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傳說普灌寺的女鬼望日而生,朔日而死,因誕下陰陽兒,母子俱損,足踏生死門,發誓永不墮入輪回,殺盡世間男子……”
贏澈對麻子臉的話很不以為然,這種傳來傳去的坊間流言能否有一分真實都不做準,倒是酒糟鼻有些沉默。春日響雷大作,炸在廟頂,麻子臉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嘴里喃喃不知說些什么。
破廟中門窗大開,吱吱呀呀。勁風中窗上的一塊木片飛過將酒糟鼻的臉上劃出一道口子,暗夜里,滿臉血痕的酒糟鼻看著格外可怖,這時廟外又傳來中尉署禁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麻子臉喃喃著“不是我不是我”便磕磕絆絆地從破廟側面一處狗洞逃走,酒糟鼻見勢不對,也扔下匕首跟著麻子臉跑了。
贏澈見那兩個心狠手黑的草包前后腳跑了,忙手腳并用地挪過去想撿起匕首,這時卻在沙沙的落雨聲中實實在在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辨來者善惡,情急之下,一個翻滾便躲在了供桌下面,再伸出腳把桌布邊角都恢復原樣。近來自己總是躲在香案后面,贏澈不由覺得諷刺。
來人的腳步急促,進殿后先重重地跺了幾下腳,似是在抖落身上的雨水。贏澈的手還捆在身后,很想撩起桌布的一角,透過縫隙看看來人是誰,但又怕動靜太大反而對自己不利,于是便蜷著身子,在供桌下老老實實側身躺著。
微弱的燭光亮起,透過紅色的桌布,贏澈仿佛能夠感受到一絲并不存在的暖意。
“師父她老人家走了,停靈一月,今日出殯,按照宣宗陛下的遺旨隨葬帝陵了。我才從帝陵回來,親眼看著師父下葬的。”
來人一開口,贏澈的心就一驚,因為這聲音無比熟悉。
注1唯:秦漢時,“唯”和“諾”都有應答之意。清人朱駿聲編寫的《說文通訓定聲》中記載:“緩應曰諾,疾應曰唯。”“唯”用于應答地位和輩分高于自己的人,“諾”用于應答地位和輩分相同或低于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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