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過去,宮家門房收到的書信也不見少,反而是越來越多,宮霑的臉也越來越黑。
宮長訣在餐桌上看向陰云密布的宮霑,笑道,
“叔父這些日子怎的這般萎靡不振。”
宮霑看她一眼,
“我卻沒想過,如今一把年紀還會收到姑娘的情書。聽說那日在公堂之上,你讓百姓們替我找合適的姑娘?”
宮長訣心虛地替宮霑斟滿了酒杯,避重就輕地恭維道,
“叔父才剛過四十歲,怎會一把年紀。”
宮霑道,
“可是滿長安都說我年近五十。”
宮長訣打著馬虎眼,
“定是百姓們太愛戴叔父您,覺得您德高望重,不自覺就給您加了歲數。”
宮霑本欲反駁,宮韞咳嗽兩聲,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宮霑只好長嘆一口氣,想逗逗小侄女都會被大哥警告。這輩子看來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皇宮中。
一個宮人跪在地上,
“公主,那夜的暗衛并未來報,是因為受了重傷。”
甕喻道,
“怎么回事?”
宮人道,
“是楚世子忽然出現,救了宮長訣。”
甕喻忙問道,
“世子怎么會突然出現。”
“那女子如今仍毫發無損?”
宮人道是。
甕喻面色扭曲,
“本以為萬無一失,那賤人,竟然能讓楚世子冒死救她!”
甕喻在殿中渡步,聲音藏著幾分尖銳,
“莫非世子真的將她放在了心上?”
“不行,絕對不可以!”
甕喻將面前的茶杯猛地擲出,茶杯落地而碎,濺了滿地的碎片,滑過宮人的臉,霎時一道血痕。
甕喻怒道,
“本公主不信,這世上還有本公主得不到的東西!”
滿殿的宮人忙跪下,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出身低賤的女子怎會入楚世子的眼,定然是那女子存心勾引。”
甕喻面目扭曲,道,
“那為什么楚世子三番兩次地救她,若是楚世子心中沒有她,怎會如此!”
面上帶著血痕的宮人道,
“公主,就算是那女子入了楚世子的眼,也不過因為有一張好皮囊而已,公主您明艷無雙,金枝玉葉,只要楚世子多見您幾次,定然會將您放進眼里。將那女子拋諸腦后。”
“那卑賤的女子怎配與您爭暉,您是天上的明月,她不過是飛螢之光,您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將她碾死。”
甕喻道,
“可是如今,楚世子三番五次救她,萬一本宮再要動手的時候,傷到了楚世子怎辦?”
宮人面上的血流到衣襟上,她慌忙地低著頭,跪著走到甕喻面前,
“公主,如今楚世子是可以救她,但要是在楚世子絕對不會出現的時候,公主派人下手,那女子怎還能逃過一劫?”
甕喻道,
“你有什么好辦法?”
宮人低聲說了幾句,甕喻聞言,面目舒緩不少,露出一絲笑來。
宮人道,
“公主,請您給奴婢將功補過的機會,這些就讓奴婢去安排吧。”
甕喻隨意將手帕丟在地上,
“擦擦吧。”
“本宮姑且再信你一回,若這次還不能順利鏟除那賤人,你就等著宮刑伺候吧!”
宮人忙磕頭道,
“謝公主隆恩,奴婢必定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宮中大殿內。
元帝看著奏報,
“今年怎么會有這么多地方突逢旱災。”
“這可是足足七個州,占我大周半壁江山,若滿地餓殍,人口流失,待別國趁機攻打進來,州縣空無一人,這大周的土地豈不是白白送出去!”
元帝眼底青黑,面色帶黃,說話語氣也略微虛浮。
關無忘出列,道,
“陛下,如今饑荒并不只與旱災有關,數州饑荒爆發也并非一日的事情。”
“大周近幾年賦稅極高,而老百姓種地的收入用來繳稅都未必夠,饑荒不過是一拖再拖的爆發罷了。”
關無忘眸色冷冽,一字一句將他的話說出,聲音不高不低地響在大殿上,賦稅二字卻霎時間卻讓無數人為他捏緊了一把汗。
關無忘緩緩道,
“前年的賦稅拖到去年,去年的賦稅拖到今年,數年的積貧下來,老百姓已是食不果腹,饑荒早已蔓延,各州縣長官怕被上頭責備,故意隱瞞不報,而恰逢今年天降大旱,各州縣的長官便都將老百姓中涌起的饑荒假借大旱之名上報。”
關無忘眸中鋒芒畢露,若不是因為只有賦稅高導致饑荒這一個原因,各州縣長官怎會隱瞞不報?
若是因為其他原因導致饑荒,上諫時大可說出,可是饑荒全都由于賦稅高而引起,各州長官怎么敢說,這無疑是將矛頭指向元帝,這賦稅,是元帝親自操刀改的。
而賦稅剛改的時候,有朝臣上諫,直接被元帝革職,甚至差點危及性命,有了前車之鑒,眾人自然避之不及。
元帝一向不喜聽逆耳忠言,這種忠言,無疑是各州縣長官的催命符。
趁著大旱,終于有了借口,有了旁的原因,不用再歸咎于賦稅高,各州縣長官自然抓緊機會上報。
這般畏首畏尾的大臣,和固執不聽諫言,狂妄自大的皇帝。
不知到底是誰更悲哀些。
元帝聽了關無忘的話,面色沉了下來,
“賦稅乃國之根本,賦稅的多少是我大周國力的證明,若是關愛卿想勸朕將賦稅降下來,則是無稽之談。無疑是要令大周之根本顏面掃地。”
“臣并非要陛下將賦稅降下來,而是覺得,既然是饑荒,陛下應當撥款賑災。”
元帝道,
“關愛卿覺得撥多少銀兩合適?”
關無忘高聲道,
“七個州,幾乎是我大周一半疆土,而在饑荒中煎熬的人不少于六百萬,臣私以為,應當拿出一千萬兩白銀以賑災。”
元帝道,
“治粟內史,如今國庫還有多少銀兩?”
治粟內史出列,卻有些顫顫巍巍,國庫已經許久未點,如今只怕是說不出準確的數字。
關無忘比治粟內史更先開口,
“如今我大周國庫豐腴,小國進俸,互通有無,及最近抄沒的陳王孟家等余孽的家產幾近十萬萬兩,再加上的賦稅盈余,七十萬萬兩應當是有的。”
治粟內史聞言,冷汗一瞬冒出,這國庫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錢,陛下今年初春下江南一趟就花了三十萬萬兩,國庫只虧不盈,去年的賦稅交上來的數字少得堪憂,全國州府沒有一個交齊的,總量比沒改賦稅前交得還少,國庫里哪里來的七十萬萬兩白銀?
元帝聞言,
“既然我大周國庫豐腴,那便撥一千五百萬兩白銀應急,無比安撫各州縣災民。若讓朕再聽見餓殍滿地的傳聞,朕唯你們是問。”
治粟內史的手一直抖,而關無忘回頭對治粟內史笑了一下。
治粟內史偷偷用衣袖擦著腦門上的汗,國庫在五六年前尚且有這個數,可如今入不敷出,怎么可能有七十萬萬兩。
可要是說沒有七十萬萬兩,陛下必定覺得他辦事不利,認為他是在嘲諷陛下治國無方,到時……后果難料。
到底這一千五百萬兩白銀是拿得出來的。看來只能按下不提。
治粟內史道,
“臣領旨。”
眾臣退朝,而關無忘穿著朝服便走在街上,翻身上馬,騎著馬到了定王府。
關無忘摘了帽子,隨意地坐在楚冉蘅面前,楚冉蘅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關無忘拿走了黑棋子,順手下了一個地方。
“如今元帝撥了一千五百萬兩出來。”
楚冉蘅道,
“比我們預測的要多。”
“只可惜,這三年中,餓死的人早已不計其數,而長安依舊一片升平,只以為眼前是盛世。卻不知,大周已經岌岌可危。”
楚冉蘅落子,
“元帝是否派你前往賑災?”
“并未派我前往,但讓我監督治粟內史采辦糧食。”
關無忘拿出虎符,
“我苦思冥想數日,想過千百種可能,甚至想過這東西是暗號或是皇宮暗道的鑰匙,可終究沒有琢磨出來,這里面的乾坤到底如何能取到手。”
“她說,茶碎原本也是茶壺里的完整茶葉,我想,最大可能便是這虎符是某個暗門的一部分,放入暗門機關能開啟暗門。”
楚冉蘅伸手,
“給我。”
關無忘將虎符遞給楚冉蘅,楚冉蘅食指和拇指一掰便將其掰開,露出了里面的字條,楚冉蘅將虎符和字條推到關無忘面前。
關無忘先是幾分詫異,又是自嘲地笑笑,
“看來這丫頭是故意說得這么彎繞來騙我,想來是并不完全相信我。”
楚冉蘅抬眸看他,
“我記得你說,她與你說了一句內有乾坤。茶壺里包著茶葉,就是茶壺里包著茶葉,她相信你,是你自己把事情弄得太復雜了。”
關無忘無奈地笑笑,
“茶壺里包著茶葉,虎符里包著字條,她可真算是直白,我竟沒想到這點。”
“可你能如此準確地找到了內在乾坤,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冉蘅落子,將關無忘的黑子吃了個干凈,淡淡道,
“小時候玩過。”
關無忘看向棋盤,黑子被吃盡,
“我竟忘了,你定王一族也曾執掌虎符。”
“可你既然知道,為何不說?”
楚冉蘅淡淡道,
“不是時候,若早知道,泄露的可能性更大,能晚一步是一步。”
關無忘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與你楚世子合作當真是折壽,總有太多底牌我看不見。”
楚冉蘅道,
“你無需看見。”
“這次的大宴,你依舊不打算去?”
楚冉蘅淡淡道,
“從未去過,這次自然也一樣。”
關無忘笑道,
“不一樣,這一年,那宮家的丫頭到了婚假的年齡,她又生得有幾分姿色,你不去,她只怕要遭罪。”
楚冉蘅撿棋子的手一頓。
關無忘只翹起二郎腿坐在他對面,搖著扇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