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親歸去來（28）
余宸用木鑷子夾起幾片花瓣放進茶爐中，小火慢慢地跳動著。
關無忘道，
“五皇子如今倒是悠閑。”
余宸抬頭看了關無忘一眼，放下木鑷子，笑道，
“即將美人在抱，心境自然悠閑。”
關無忘道，
“五皇子可記得，當初與臣下初初合作時，與臣下做過什么保證？”
余宸掀起壺蓋，熱氣騰騰而上，飄著茶香與花香。
“當初的保證，怎能拿到如今來說。”
余宸將壺蓋合上，
“當初關大人也沒有說過，大周是這般模樣。”
關無忘冷笑，
“五皇子可別告訴臣下，你從未調查了解過大周如今模樣。”
“五皇子能在鄞州，指使西青太尉大人用以牙還牙的方式插人進大周軍營里，攪亂我大周在鄞州的兵馬，就是料定了以我大周現今的情況，根本無力在京城之中安插大批軍隊。所以，五皇子根本不怕我們會在京城發動來報復西青。”
“才會有如今這般舉動。”
“倘若五皇子絲毫不清楚大周內況，就絕不會輕易與我合作。”
一個強大的中原之國，怎會看上西青一個毫不受重視的皇子，并且主動與之合作？
余宸倘若不知道大周如今情況，恐怕也不敢輕易答應合作。
和一個能力遠強于自己的對手合作，中途若有任何意外，自己便必定是被壓制的那個。
余宸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關無忘的手撐在幾案上，微微傾向余宸，
“五皇子說，是么？”
余宸看著他，
“那大周的所作所為就不卑鄙嗎？”
“我如你所愿，在西青自己踩了自己的家門，故意建議父皇在不正確的地方搜索，給你們逃跑的時間，又替你們瞞下根本沒有兵力在京城的事實，甚至放了那場煙火，擾亂人心，將親兄弟送進掖獄里面。如今，等你我談判，西青要分得鄞州土地的事情卻被多番壓制，而壓制我的不是旁人，就是你關大人。”
“關大人如今可有半分資格來責問我？”
余宸的笑有幾分陰森，
“不過就是用同樣的辦法，同樣擾亂了你們的人心，我要的，不過就是鄞州觀山以南的土地罷了。可你們不給，我也就只能用這種辦法來獲得了。”
關無忘面無表情，一雙桃花眸霎時冰寒，
“我扶你上位，你保我大周無虞。”
“這才是你我契約。你如今暗自侵犯大周疆域，這又算是遵守契約，坦坦蕩蕩嗎？”
余宸的聲音極低，
“那你又能奈我何？”
關無忘雙手離開幾案，居高臨下地看著余宸，
“你說啟帝知道你暗自里的所作所為，還會不會想要立你為太子？給你繼承西青皇位的機會？”
余宸冷笑，
“好啊，那關大人大可去試試。”
關無忘淡淡道，
“甕喻這般喜歡定王世子，如今正是要去和親之際，想來必定心中悲愴，五皇子大可看看，到時候你娶回去的到底是一具尸體還是活人。”
余宸凝眸，盯著關無忘，咬牙道，
“你若敢動她分毫，我必定不顧一切，也要將大周攪個天翻地覆，到時，你便知道，做亡國奴是一種什么感覺。”
亭子外雪飄飄悠悠，紅色的亭子旁盛開著瑰麗的紅梅，小火爐里的火悠悠跳動。
如今祥和的景色之中，亭子中的氣氛卻是劍拔弩張，分毫不讓。
一個想保住家國。一個想坐上皇位。
都手握著可以讓對方頃刻顛覆的東西。
大周孱弱，契約的資本是能用兩國之力，在西青內部挑撥皇子與啟帝之間的關系，一步步送余宸上位。
西青強盛，余宸代表的卻不是西青，只是他個人。為了坐上皇位，他的代價是將西青的實力壓下，保全大周，以換來奪嫡的助力。
而如今，借著關無忘的助力，隨著余宸在西青內部地位的水漲船高，欲望放縱了人的初心。
余宸不僅想要那個皇位，還想在坐上那個皇位之后，能手握更多的土地。
關無忘則一往如初，堅持著契約上的諾言。卻苦于大周孱弱，無更多兵力去抵抗西青的鐵騎，要余宸替大周瞞下并無兵馬在西青京城的秘密。
關無忘忽然笑了，坐在毯子上，
“五皇子，既然要娶甕喻，總需要付出些什么，觀山以南的土地，換一個終身會陪在你身邊的妻子，也不算多吧。”
他笑著，語言溫和，語氣卻依舊冰冷，不讓人覺得是服軟，只覺得是在嘲諷。
余宸道，
“跟著我，只會是她最好的選擇。”
關無忘笑道，
“五皇子未免也太自信了一些。難不成你不知道在大周，定王世子這四個字意味著什么嗎？”
余宸道，
“不管意味著什么，她最后都一定會嫁給我。關大人盡可放心。”
關無忘道，
“那定王世子雖然和宮家長女有婚約，但倒未必瞧不上甕喻，你看甕喻的模樣，你可覺得她會配不上那定王世子？”
“那定王世子又真的會這般有定力，面對甕喻這般的女子，會絲毫不動心？”
余宸冷冷諷刺道，
“你們大周人永遠言過其實，甕喻這般女子，能在大周之內擁有這般惡臭的名聲，還有那些無謂的傳言，一個定王世子，說不得是什么沽名釣譽的人物，你認為，我需要怕那樣的一個人？”
關無忘起身，拂去身上亂飛入的落雪，道，
“那就祝五皇子好運，既能得美人，也能得觀山以南的疆域。”
余宸道，
“多謝關大人好意，本王也正想看看，這場戰役，到底是誰勝誰負。”
契約上并肩同行的合作伙伴，變成了針鋒相對的對手。不過就是一個瞬間的事情。
楊晟立在殿中，幾個王爺跪在他面前，賢忠王道，
“太子殿下，老臣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如今風浪太大，想借太子殿下的東宮避一避這場風浪，不知太子殿下能否給老臣們這個機會。老臣一定結草銜環，肝腦涂地以報。”
旁邊的一個王爺道，
“老臣不奢求有什么執掌風浪的能力，也不要求太子殿下給臣這種能力，但臣，如今想要投入太子殿下殿中，躲一躲這風雨，還請太子殿下允準。”
幾個王爺附和。
幾個人的話其實極靈巧和聰穎，幾個本來就沒什么實際權利的人，若是有意投入楊晟帳下，一來就說要為楊晟分憂，無疑就是要分掉一部分權利，想要實權，與之前太過不同，又是元帝的親兄弟，難免惹人懷疑。
但幾個王爺說的卻是要楊晟庇護，不想受這場廝殺的干擾。
便是完完全全符合一直以來富貴閑人的形象。
怕死，怕事，所以急著找一把保護傘，這才該是正常心理。
楊晟看了幾個王爺一眼，發現幾個王爺甚至都有些發抖，似乎極怕他的樣子。
楊晟不由得發笑。
元帝自己倒是與這些兄弟的性格南轅北轍，這些兄弟沒有一個有膽子的，全都是些鼠目寸光，膽小如鼠的人。
看到好處就撲上去，看到壞的，只要不危及自己，都不會去躲，如今，看見他勢頭盡猛，害怕他迫害，便臨時抱佛腳，來急求他，求他庇護。
當真是些鼠輩。
楊晟向旁邊的內侍使了一個眼神道，
“幾位王叔何必如此？”
內侍忙將王爺們都扶起來。
楊晟道，
“這風浪就算再強，小侄也會一直在這避風的大殿里給各位王叔留一個位子，讓各位王叔可以一直安享榮華富貴，不必擔憂風浪會波及你們。”
幾位王爺聞言，又忙跪下叩首，
“謝太子殿下，謝太子殿下！”
楊晟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王爺，心中滿是鄙夷，
“王叔們若是沒有什么事便回去吧，畢竟如今各位王叔年紀大了，想必也不利于行，往后本宮這東宮也都不必常來。”
“謝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歲！”
關無忘拿著卷軸進了殿中，看也未看王爺們一眼，拱手道，
“太子殿下。”
楊晟見是關無忘，態度一下變得謙和許多，
“太傅怎么來了。天寒地凍的，太傅若能遣人來，便是遣人來罷。”
與如今的楊晟而言，已經完全相信關無忘為自己所用。
因為關無忘當初堅持要他扶甕喻再上位，卻兜兜轉轉沒說原因。
當時以為是關無忘有意要坑騙他什么。最后卻發現，關無忘竟然是為了幫他留住宮長訣，這顯然已經是與他一條心在為他考慮了。
這樣的關無忘，絕不是當初那個要靠他用把柄硬拉攏的人。而是他必須久留和禮賢的下士。
這樣的能力與忠心，往后他登基之時，必定是肱骨之臣。
關無忘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幾個王爺。
楊晟馬上明白過來什么，身邊的內侍更是明白那一眼中的意思，忙攙扶著各王爺離開，也讓大多宮人離開殿中。
檀香在殿內幽幽飄香，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異香，鉆進每個人的心肺之中。
關無忘靠著香爐站，身子恰好擋住了香爐。他緩緩將卷軸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