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長訣

山河故人入我夢(9)

山河故人入我夢(9)

宮長訣一路黑著臉,沉默地走回宮家,馬車一直在后面跟著,但宮長訣就是不上馬車,不知是在與誰賭氣,堅持要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宮長訣走的太快,梳妗差點跟不上她的腳步。

宮府那一片都燈火通明,夜里仍然到處是光亮。這一帶的地皮和屋宅貴得離譜,能在附近住的人非富即貴,自然是不會在意一夜的燈火錢。

宮長訣停住了腳步,而門口,一個書生獨自站在燭火下,像是在等什么人。

宮長訣隱隱約約只覺得有些熟悉,那書生身材高大挺拔,體型偏瘦,一頭墨發用竹簪子挽起,端的是清流高華。

宮長訣一瞬間覺得眼前此人似乎在哪里見過,而且對此人,她似乎應該極熟悉極熟悉。

梳妗上前,道,

“公子可是要尋宮家何人?”

那書生轉過頭來,宮長訣看著他,那股熟悉的感覺消失了。

藍珺拱手行一禮,謙謙公子如玉,雖一身青衣,卻不減他半分氣度。

與宮長訣第一次見他那一夜有些許區別,那一夜的藍珺微醺,眸中的光亮得像是淚光,雖然依舊容貌氣質出眾,卻與今夜所見大是不同。

宮長訣回禮,

“藍公子今夜可是有事?”

藍珺看著她,眸中泛漾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似乎他眸色很深,涌動著的東西卻難以被讀懂。

藍珺道,

“只是想來問小姐一個問題。”

宮長訣也沒有躲閃,而是道,

“公子請講。”

藍珺看著宮長訣,

“宮小姐想嫁于何人為妻?”

宮長訣微微瞇起眸子,這樣的問題,對于才見過兩面的人來說,已是十分唐突。就算是如今情況特殊,冒進之舉也讓人難以不介懷。

宮長訣卻依舊沒有躲閃,

“宮家如今屬于大周,就一直會屬于大周。”

藍珺明白她話中意思,謙遜地一拱手道,

“是某錯怪宮小姐了。”

宮長訣沒有說話,藍珺既然是解元,說話做事自有自己的原則和秉性,之前他戀慕她的消息不脛而走,也沒見他來叨擾過她。

唯有醉酒的那一次才有了略冒犯的舉動,卻也依舊沒有進門,沒有大鬧,只是在門口等著,若她不出門,都發現不了他。

如今藍珺這般直接問她,問的很有可能就不是簡簡單單兒女情長的事情。

他問的是一般士人都會想到的問題,問的也是一半士人想知道的事情。

她宮長訣,到底會選擇讓大周活,還是讓大周死。

宮長訣道,

“藍公子名聲在外,又是一府解元,如今恩科已至,一朝成為天子近臣也說不定。宮氏祝藍公子前程似錦。”

藍珺看著她,眸中的情緒卻讓宮長訣愈發看不明白,他的眸中有一種似乎傷心又不舍,繾綣而悲慟的情緒,但他嘴角揚起,又似乎真的在對她笑,這般的笑,說是苦笑都難以分明。

宮長訣自問與藍珺并沒有太多接觸,此番也不多想,只對其點點頭,便抬步進門。

“等等。”

聞言,宮長訣回頭,藍珺看著她,燈籠隨風搖曳,他的眼神卻堅毅不變,

“這場風波之中,你會平安無事。”

“若是他日這場風波要犧牲你作為代價,若沒有地方可去,青州藍氏可以收留你,多久都行。”

宮長訣愣了一下,照理來說,她本該是無動于衷地禮貌拒絕,看著藍珺的眼睛,她卻是道了一聲,

“多謝。”

藍珺身上的香囊穗子隨風而動,不疑結穗搖搖晃晃,從下而上的系繩方式獨一無二。香囊上一朵芙蕖慕澤而生,姝艷非常。

有小廝上前,將傘遞給藍珺,藍珺緩緩打開傘,傘上的繪面亦是芙蕖,疊疊叢叢,清雅出眾。

傘緩緩抬起,

傘下的面容熟悉而陌生。

小廝道,

“公子的燈快燃盡了。”

藍珺沒有回答,只是抬步消失在大雪里。

梳妗道,

“小姐要用膳嗎?”

宮長訣搖搖頭,

“吃不下。”

宮長訣將手浸入熱水之中,熱汽裊裊,朦朧了她的雙眼。

就只幾面之交,旁人都能對她這般好,都能因為這場風波百般考慮她。

但…他卻連出現都未曾。

宮長訣不知不覺就出神了,梳妗忙喚宮長訣,

“小姐,擦手。”

宮長訣回神,梳妗將手帕遞給宮長訣,

“明日二小姐和表小姐他們就走了,夫人囑咐了不要去送,小姐可要記得。”

宮長訣道,

“我知道,若旁人知道了我們在轉移家眷,必定又是一場禍事。”

宮長訣將帕子遞回給梳妗,

“沐浴過我就睡了,你也早點睡吧,不要守夜了,這段日子,起碼這大周長安之內,沒有人敢讓我死。也不敢讓我出事。大可不必如之前一般夜夜有人看著。”

梳妗道是。

屏風后裊裊熱氣冉起,宮長訣穿上單衣,一頭青絲披散著走出來。發尾還有些濕。

宮長訣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不知不覺就又走神。

今天就要過去了。

更露在兀自地滴著,宮長訣依舊穿著單衣呆坐在梳妝臺前,手上握著梳子。

還差兩刻鐘,今天就要過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宮長訣從沒有覺得這更露的聲音這么清楚過,一聲聲都是一樣的間隔,她卻覺得這時間過的太快。

為什么,旁人都在對她好,甚至只幾面之交也會安撫她,明白她如今處境艱難,他卻絲毫不出現?

她不是想強求他一定要出現,只是他這般不出現,總是有些莫名地生氣和委屈。

外面院子里的燈火熄滅了大半,想是院子里守夜的人已經去休息了。

宮長訣將梳子緩緩放下,起身要往榻邊走,卻被人從背后抱住。

一陣清冽而淡薄的白檀香涌入鼻中。

宮長訣一僵。

楚冉蘅的聲音沙啞,似乎極疲憊不堪,

“對不起,回來晚了。”

宮長訣緩緩抬眸,看向鏡子。

楚冉蘅只是垂眸抱著她,她看著鏡子里他的臉,忽然就淚盈于睫。

像是走了八百萬里的路,突然見到了一絲炊煙。

宮長訣忍住哽咽,板著一張臉道,

“你去哪里了?”

楚冉蘅道,

“這一天,我都在等你回來。”

這條街一側,只有宮家與他新買下的那座宅院。

一街燈火通明,只不過需要兩戶人家而已。

這一天里,莫名其妙涌起的生氣與委屈,在這一刻又涌現出來。

宮長訣垂眸,

“我還以為你這段時間不回來了。”

這段她最需要他的時間,他陡然消失,比從前會提前告知她他會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更難熬。

就是越來越孤單與脆弱,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能撐住,他在之后,她便再難獨自撐起所有來。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她能看到他,至少是安心且自信的,能大跨步地向前走。

突然看不見他,她會生氣,會委屈,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開始有這樣的感覺。這樣不講道理又奇怪的情緒。

楚冉蘅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我知道,楊晟與余宸這一天里開出了許多價碼,你獨自應對,已是艱難,我還消失了兩日。這些都該怪我。”

宮長訣卻從那股白檀香的味道中聞見了一絲血腥味,似乎是有意掩蓋著,但屋中的地暖極熱,她聞見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宮長訣的手微微顫抖,揭開了楚冉蘅手臂上的衣衫,白色的里衣衣袖已然被雪浸透。

楚冉蘅沒來得及躲開,手臂上的傷口盡落入她眼中。

宮長訣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你去哪了?為什么會受傷?”

她將他的衣袖翻起來,發現他手臂上的傷痕延伸了半臂,隔著繃帶,血跡漫涌出來,都能看見傷口形狀,顯然是新受的傷。

楚冉蘅卻是笑笑,摸摸她的頭,

“沒關系的。”

宮長訣摁著楚冉蘅,讓他坐下,一點點揭開他的繃帶,血依舊在流,屋中恰有傷藥和繃帶,宮長訣重替他包扎過傷口,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你…是在哪里弄來的這傷?”

楚冉蘅只是沉默。

他垂眸,長長的睫毛落下一大片陰翳,看不清他的眼眸。

這一天里的奔波與心酸,在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面對著他的傷,她的脾氣也發不出來了。

橫空多添了幾分冷冽。

楚冉蘅緩緩開口,

“我去了一趟西青京城,只要和宮將軍聯合制衡了西青京城,西青被我們挾持,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這場賭約就不用打了。”

“你也不用一直在這種情況下煎熬。”

宮長訣一開始還沒有明白過來,直到想到之前她拜托楚冉蘅去往邊關一趟,他往西青安插了細作,她才恍然大悟。

可是…明明不必如此麻煩。

這場賭約,到頭來西青也不會贏。

他只是不希望她在這種斗爭中煎熬,就這般冒險去了西青京城之中組織調動細作。

難怪他一聲不吭,原來……是這樣的事情絆住了他的腳步。

原來他并非不擔心,他比所有人都要擔心,所以寧可孤身前往西青京城部署,免她這段時間在斗爭中波折煎熬,也不停留下來陪著她。

他其實用自己的方式在陪著她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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