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賜和趙婆子都出了后罩房之后,雨燕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吩咐丫鬟婆子守在屋門前,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打起了碧紗櫥外頭掛著的層層珠簾,雨燕捧了一盞茶水房剛沏好的老君眉走了進來,見馮老安人用手杵著下巴,似是還在想著方才之事。
雨燕不敢上前打擾,把茶盞擱在馮老安人身旁的高幾上,就要退出去,卻被馮老安人給叫住了。
“雨燕,留下來!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問你!”馮老安人說著,用手指了指擺在一旁的凳椅,示意雨燕搬了凳椅過來坐。
雨燕小心地坐在了凳椅之上,這才敢抬起頭望了馮老安人一眼,見老夫人也瞧著自己,馬上就低下頭來,不敢再往著馮老安人望去。
雨燕心中打了一陣鼓,心里暗暗道:老夫人留了她下來,難不成是為著老爺屬意紅姨娘來管家的事嗎?
可是老夫人已經和馬管事,趙媽媽再三商議過了,留了她下來,難不成老夫人想要告知自己,她的意思嗎?
“不知老夫人留了奴婢下來,是想要問奴婢些什么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雨燕不敢斷言,所以還是問了問。
馮老安人瞧著雨燕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失了往常的鎮定,以為是自己方才那樣的神情和言語嚇到她了。
忙換了副溫和的神情,帶了幾分淺淡的笑容,問道:“雨燕,你可有覺得我是個鐵石心腸之人六郎媳婦如今還病在榻上,我就想著重新選個世家姑娘出來,做了六郎日后的填房。
可繼室難為呀!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寶貝閨女,嫁給人家做填房的呢?”
馮老安人說話的時候,細細觀察著雨燕的一舉一動。
雨燕心中也是曉得些厲害關系的,這些事情,都是主人家自己的私事,她一個被買進府伺候的丫鬟,哪里有資格去說主人家自己的私事
雖說她在馮老安人身邊伺候多年,可也是得了馮老安人的抬舉和寵愛,她在府中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馮老安人不論做什么,于她而言,那便是對的,不容反駁的。
雨燕心中這樣想著,緩緩道:“老夫人做這些,無非是為著咱們二房日后所考慮。長房和四房這些年人丁興旺,三房和咱們人丁單薄了些。
三房雖說同咱們走得近,三房的海老太太和老夫人又是多年的老友,但三房畢竟和四房在一處,依附著四房,如今除了逢年過節海老太太著人送些節離過來,旁的交際,再沒有了。”
馮老安人有些沒想到,雨燕這個平時看著不起眼的小丫頭,竟懂得這里頭那么多道理。
想要家族興旺,無非就是人丁興旺!六郎身邊,加上那紅姨娘,統共就兩個伺候的人,如今蔡氏在榻上躺了多日,眼瞅著是要不成了,膝下有只有晟哥兒這一個獨苗。
難不成二房的將來,就靠晟哥兒這一個獨苗嗎?
若晟哥兒將來英年早逝,他們二房就徹底后繼無人了。到時候若世人提起顧家,只會想到澄江的顧家,石屏的顧家,哪里會想到他們朋普的顧家呢?
馮老安人為著二房的將來著想,早些日子給顧禮華挑好了繼室擺著,也省得被紅姨娘那妾室捷足先登了。
片刻之后,雨燕就吩咐小丫鬟把多寶架上擺著的插了臘梅的白瓷花瓶擺在了碧紗櫥里頭,有對半人高的白瓷花瓶,擺在了馮老安人歇息的軟榻旁。
馮老安人坐在榻上,瞧了一眼那半人高白瓷花瓶里頭插的臘梅,朵朵含苞欲放,待盛放之后,想必還能放些日子的。
湊近聞了聞,聞見了一股極為清淡的梅香,既不沖鼻,也沒有旁的怪味。
聞久了,只覺得周身舒暢,連瞌睡都給驅散了。
馮老安人心中正好奇,她屋里伺候的丫鬟,何時出現了個手巧且由眼力見的丫鬟,正要問雨燕的時候。
雨燕轉過頭來,就道。
“老夫人,那幾株臘梅是三姑娘到后花園的臘梅林里頭親自動手剪的,因著三姑娘聽說了老夫人甚愛梅花,若是剪了些盛放出的梅花,只怕沒過幾天就謝了,又要喊人進去梅林里剪了。
三姑娘說了,若是剪了些花骨朵,待到它盛放,還需些時日。完全盛放之后,又能擺上幾日。”
說著,雨燕親自捧了一盞茶,擱在了一旁的高幾上。
“三姑娘還說了,梅花還是花骨朵的時候,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老夫人伴著梅香入睡,也能睡得安穩些。”
馮老安人聞著雨燕擱在高幾上頭的那盞茶有一股淡淡的梅香,以為是茶水房的丫頭在里頭添了味梅花花瓣,掀開茶盞,吹了吹茶水上頭的浮色,輕輕飲了半口。
回味過后,馮老安人覺得這梅香很淡,不像是把梅花的花瓣揉在茶葉里,倒像是把梅花上頭的露水,用來做了這沏茶用的水。
瞧著馮老安人把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雨燕在一旁就笑了笑,就道。
“三姑娘果真料事如神呀!三姑娘說,在那煮茶的水壺里加上些臘梅上頭的晨露,老夫人就會多喝幾口。沒成想老夫人不但是多喝了幾口,連一盞茶,都喝得干干凈凈。”
聽得雨燕這樣說,馮老安人也淡淡地笑了笑,隨后問了句才,“棠姐兒呢?可差人送她回去了”
“老夫人,三姑娘已經回去半晌了。在茶水房幫著丫頭們煮了那碗含著臘梅晨露的水后,就被林老夫人差了梁嬤嬤來,給接走了。”
雨燕話音剛落,就聽見了屋外傳來了陣小丫鬟的聲音,是蔡氏屋里伺候的丫鬟,過來求見馮老安人的。
雨燕不敢擅做決定,抬起頭往馮老安人這邊看了一眼,問了馮老安人的意思,“老夫人,這丫頭,您是見還是不見”
“既是蔡氏屋里過來的,我便不見了。待會你喊個小丫鬟,讓她帶著那丫頭去茶水房里頭喝幾盞茶,拿個幾吊錢賞她,就把人好生送回去吧!記得叮囑她,仔細照顧著蔡氏,不得有片刻的怠慢。”
馮老安人說著話,眼里閃過了一份愧疚,不過轉瞬,就在她的眼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蔡氏畢竟是她當初為顧禮華挑的兒媳,如今重病在床,她這個做婆婆的沒去瞧上幾眼,終究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傍晚,瑞月院里頭。
蔡氏拖著孱弱的病體,靠在窗下的軟榻上。身上披著幾件厚厚的錦被,懷中抱著一個鎏金的湯婆子,臉色很是蒼白,甚至于蒼白到瞧不見一絲血色,有氣無力地交代著底下的婆子做事。
剛用過晚飯,蔡氏就吩咐人把顧禮華書房伺候的管事媽媽和伺候筆墨的丫鬟,一起喊了過來。
“你們都是在老爺書房里頭伺候的,老爺前些日子病了,身子還沒好全,還需你們多上點心。夜里風大露水重,記得在屋里燃上炭盆,這樣老爺夜里睡著的時候,也不會著涼。”
蔡氏剛囑咐完,底下跪著的丫鬟婆子皆異口同聲回了句‘是’。
突然,蔡氏身邊伺候的秋華從外頭急急忙忙走了進來。神色有些慌張,像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要稟了蔡氏一樣。
前些日子,蔡家老太太聽說蔡氏病了之后,特地帶了兒子媳婦前來看她,見自己閨女消瘦成這副模樣,蔡老太太心疼,特地留下了自己身邊伺候的丫鬟,來照看著她。
把秋華這個蔡家的丫頭留在顧府里頭,一來是希望她能好好照顧蔡氏。
二來則是要盯緊了顧府,若是顧府起了想要等蔡氏死后,納填房的心,一定要盡早報回來,到時候蔡家定會喊上人,到顧府里鬧上一通。
蔡氏是顧禮華三書六禮,八抬大轎迎娶入門的當家大太太,若是病逝了,顧府定是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在論及填房繼室之事。
秋華朝著蔡氏使了一個眼神,就攙著蔡氏到了里屋,關上的里屋的門后,這才緩緩道。
“太太,可不得了了。老爺前兩天喊了馬賜和趙婆子去書房,像是在商議讓紅姨娘頂了太太,代替太太管家之事呢。老爺還特地吩咐了馬賜,讓馬賜來找您要掌家對牌鑰匙呢。”
蔡氏聞言,臉上并未顯露多少意外之色。
而是喃喃說了一句,“這些事情,我早該料到才是。我這樣的身體,還不知能撐上幾日,早些定了管家太太的人選,我也能放心些。”
秋華聽蔡氏這樣說,當場啞言。
老太太喊了她來太太身邊伺候,不是看著太太在顧家的地位,一步一步被人架空的。那紅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太太才是顧家的管家大太太,太太如今還好好活著,推個姨娘出來管家,也不知顧家是怎么想的
秋華心中為蔡氏報不平,當場就忍不住。
“太太,您是我們蔡家的出來的姑娘,當初老太太把您嫁來顧家,不是看著您被別人欺負的。那紅姨娘不過是您屋里的一個洗腳婢,不過得了顧禮華幾日寵愛,就敢壓在您頭上,太太您怎么忍得下去呀
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才能解氣!”
教訓紅姨娘以她如今這樣的身體,還能去和紅姨娘打擂臺嗎?
顧禮華站在紅姨娘那邊,對她正是大寵大愛的時候,自己和她過不去,不就是和顧禮華過不去。
她如今這樣,何必去討了顧禮華的不快
“秋華,你剛來,不曉得咱們府里的這些情況。那紅姨娘雖是妾室,卻是良籍,她若是能為六郎生個一兒半女,興旺了顧家,便是管家大太太,她也是做的得。老太太這么多年了,一直等著抱第二個孫子呢。”
蔡氏嫁在顧家多年,馮老夫人巴不得她生三四個兒子出來,好讓顧家人丁興旺。
只可惜她自己不爭氣,好不容易生了個晟哥兒,卻把晟哥兒放在外祖家養大。最后連顧禮華的心,她也籠絡不住了。
她沒想過要怪紅姨娘或是顧禮華,或是馮老安人,她淪落到今日這個下場,皆因自己不爭氣罷了。
聽得蔡氏這樣說,秋華才知道太太竟是這樣想的,可太太怎能這樣想呢?蔡家出來的姑娘,怎么能被一個洗腳婢出身的丫鬟,壓在腳下
秋華心中不解,又道:“太太,老太太當初把您來顧家的時候,是一千個一萬個舍不得,擔心您在顧家受了婆母的氣,受了丈夫的氣。老太太為著您,把她的陪房都撥給了您。
您是顧家的大太太,就算那些個姨娘生了孩子,照樣是可以養在您名下的。老太太心疼太太,已經好些日子沒吃好飯了,太太為了老太太,應該振作起來才是!”
秋華說了一通,見蔡氏仍舊一副不曾動容的模樣,心里是又氣又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間,秋華想到了晟哥兒。
晟哥兒是太太親生的,若太太死后,晟哥兒年紀尚淺,豈不是要受到繼室填房的磋磨。晟哥兒的科舉仕途,豈不是要受到那填房繼室的影響。
“太太,就算您不為著自己著想,也該為著晟哥兒著想呀!紅姨娘不是晟哥兒親生的母親,若您不在之后,紅姨娘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能照顧周全嗎?
況且晟哥兒還是嫡子,日后承襲顧家二房的人。那紅姨娘豈能不忌憚”
聽到秋華說起了晟哥兒,蔡氏有一瞬間的木然。是呀!如今晟哥兒年紀還小,若是她走后,六郎娶了繼室填房回來,晟哥兒豈不是要遭了冷落
晟哥兒是她的心頭肉,便是她死了,也是要護住她的。
看著蔡氏陷入了沉思之中,秋華暗暗嘆了一口氣,吩咐屋外伺候的小丫鬟,把先前去馮老安人屋里的丫鬟瑞兒提了過來。
瑞兒顯然是受了驚嚇,還沒進入屋里,人就開始瑟瑟發抖起來。不敢抬起頭來看任何人,只敢低著頭走著。
“太太,這便是去了馮老夫人屋里報信的丫鬟,瑞兒!奴婢已經差人打聽過了,這瑞兒是馮老夫人撥來您屋里伺候的,經常把咱們院里發生的事,私自稟到馮老夫人面前。
方才回來的時候,奴婢瞧著她四處張望,就讓幾個婆子按住了她。”
秋華指著跪在地上的瑞兒,給蔡氏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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