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池星被太后那利刃般的眼神看得后背冒汗,暑熱的日子,卻覺得好似跌進了冰窖,寒意滲進身上的每一個毛孔。
他驚恐地退后了一步,跌坐在地上,顧不得疼,喃喃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小孩子的天性,只愿意承認好的東西,不愿意承認壞的。孟池星也一樣,剛聽見時,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不堪,
但是他聰明,馬上聯系到今日那兩個宮女的遮遮掩掩的態度,以及宮中對他身世的諱莫如深,便痛苦地發現,太后所言很可能是真的。
“那母……太后娘娘,生我的娘現在在哪里?”
孩童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現在他只想找到那個他從未見過的生母,當面和她對峙,要她說出真相。
太后原本想告訴他周氏的真正死因,但是一想到皇帝對孟池星的偏愛,便狠了狠心,改口道:“你娘想離間皇帝和太上皇,還害得瑰云母親蒙冤,皇帝又怎么會放過她?”
午后,陽光一改它曾經的溫和面目,變得猛烈灼人,幾乎要把人給燒著。
從福壽宮出來,走在路上,聒噪的蟬鳴聲像是幾千幾萬個天雷同時炸開,轟隆隆地響在小小的孟池星的耳邊。
驚訝與痛苦到了極處,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整個人丟了魂似的一片空白。
上書房趙朗師傅安排的午休時辰已經過了,一向勤奮好學的孟池星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不見,大家都覺得是件怪事。
要是孟和昶逃學,倒還平平無奇,但是孟池星逃學,這可就成了個新聞。
大家議論紛紛,討論這位皇弟殿下會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就連他們的師傅趙朗都覺得奇怪,派人向皇帝匯報。
還未等皇帝興師動眾地去找,孟池星就出現在養心殿的門外。
永福一眼瞧見他,連忙迎上來打千:“奴才給小殿下請安了。”
孟池星一臉凝重:“請諳達為我通傳,我想求見皇上。”
“不用通傳了,皇上有令,您要是來了就直接覲見。”永福彎腰為他開了門,笑道,“小殿下請吧。”
孟池星舉步走了進去,雙腿像灌了鉛似的,走得極慢。
孟池羽正伏在案上低頭看奏折,聽見那熟悉的小步子聲音,便抬起了頭,看著他笑:“你去哪了?師傅都急著找你。”
還沒等弟弟反應,小爺就叫來永福:“快把朕新下的旨意頒給他。”
“嗻。”永福躬身應了,從皇帝的案頭拿出一張圣旨,對孟池星笑道,“小殿下還不快接旨?”
撲通一聲,孟池星機械地跪了下去。
永福這才開始念圣旨,前面一大串夸孟池星的詞兒,后頭才是重點——“今特封皇弟孟池星為親王,賜號明。”
原來,為了不讓孟和昶妄自尊大,也不想讓兩個孩子因為君臣之別而產生嫌隙,皇帝決定一碗水端平,將孟和昶和孟池星一起封王。
他給孟和昶定的封號是“謙王”,希望兒子能謙遜一點。而給孟池星的封號,他想,弟弟名字里有個“星”字,陸瑰云愛管他叫“小星星”,小星星是夜晚里的光明,于是就擬定了一個“明”字。
永福宣完了旨,未等孟池星謝恩,便笑著將那明黃色的圣旨卷軸塞在他手里,道:“奴才恭喜明王殿下。皇子殿下也受了封,和您一模一樣的王爵,可見皇上對您的圣恩。”
孟池星低頭不語,將圣旨緊緊地攥在手里。
柔軟的黃絹被他的指甲微微刮破,發出輕微撕裂的聲音。輕如羽毛,也可能重如千斤。他全然被太后所說的話沖昏了頭腦。
孟池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像以前似的,走下來將弟弟一把抱起,再坐回座兒,放在腿上,輕輕一擼小家伙的腦袋,笑道:“朕給你定的封號是明,星辰明亮,怎么樣,喜歡不喜歡?”
懷里的小東西沒有像以前那樣和他親熱或是感謝,甚至連個起碼的“哦”的反應都沒有。
再看那小臉色,鐵青鐵青的。孟池羽這才覺得有哪里不對,把弟弟放回地上。
“怎么了?誰惹著你了?”
“我不要做王爺。”孟池星狠狠地盯著哥哥,“我不要你的賞賜。”
曾經清澈明亮的孩童眸子里,如今蒙上了一層紅紅的血絲,透著不加掩飾的恨意。
“明王殿下怎可如此和皇上說話!”永福睜大了眼睛,急得冒出汗來,連忙提醒道,“皇上給你如此莫大的恩典,還不快磕頭求皇上饒了你!”
孟池星的腿沒屈一下,而是冷冷地看著皇帝。那目光已經全然儼然不是屬于孩子的了,更像一個男人,看著他的仇敵,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萬般冰冷的目光,給原本滿腔熱情的皇帝,從頭到腳潑了盆冷水。
“你特么抽的什么風!”
小爺氣得差點動粗,到底還是忍住了,將怒氣發泄到手邊的一個筆架上,將它狠狠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發出重響。
龍顏大怒,內殿侍候的宮人們紛紛跪倒在地,喊皇上息怒。
孟池星昂著頭,像個要英勇就義的小勇士:“你殺了我娘,為何還要對我虛情假意!你不如把我也殺了!”
孟池羽一愣,隨即臉色沉得極為難看:“這你都聽誰胡說的?你娘不是我殺的。”
“你也承認了對不對?我娘根本不是懿太妃!”孟池星捏緊小拳頭,將太后所說的重述了一遍,“我說的對不對?”
孟池羽原本不想讓他知道的,但是他既然已經知道了,也不否認。
“前半段對,但后半段不對,你娘不是我殺的。她……是畏罪自縊而亡。”
孟池星冷哼一聲,完全不相信哥哥:“你是不想我恨你才這么說的。”
“孟池星你特么摸著良心說,這么多年老子對你不好?”小爺已經氣得不顧皇帝身份,直接爆了粗口,“老子要是那么狠,早把你一起殺了!”
孟池星用力地嘴唇,不一會兒就出了血:“你不把身世告訴我,說明你只想利用我而已!”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過于被最親的人冤枉。赤裸裸的不信任,是世間最毒的一把利劍,直刺心臟時,劇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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