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覓。”
說這話的人聲音低沉,帶幾分沙啞。
眼前的素衣女子沒有回答他,仍舊撐著傘,看著輕輕蕩漾的湖邊。
沉默蔓延開來。
灰沉沉的云逐漸漂浮,遮掩了蒼穹間那懸掛的孤月,周圍偶爾傳來蟲鳴之聲。
“你是誰?”
她轉過身來。
眼前的女子容貌清秀,可是氣質卓絕,連帶聲音都帶著一種空靈感,但殷舟的心卻一點一點的涼下去,因為眼前這人與他記憶中的人,分明絲毫不同。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說完這話,他正打算離開此處,然而此時卻感受到一絲不對勁。
對方的手中,抱著一束花,而這花的模樣,赫然是當初他送她的……
“你是宣覓對不對?”殷舟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然而令人驚奇的事情卻發生了,他竟然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
他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退后一步,抬頭。
那女子一雙清澈的眸望著他,平靜之下,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殷舟恍惚間想起初見對方之時。
他習慣去一處靈山飲酒看日落,可接連幾日,卻感到身后有一道窺視的目光。
有一次他終于捕捉到那道氣息,卻看見巨樹身后,一位女子探出頭來。
一眼萬年。
凡是紅塵里的人,即使容貌出眾,也會或多或少透露些煙火氣。
可是她,五官樣貌只算得上清秀,偏偏就是有一種出塵之感。
她的眼神總是讓他想起剛降生于到世界的生靈,看到這世間的第一眼,清澈,懵懂。
看得讓人,心癢極了。
于是他很自然的與她接近,也很自然的成為了她最親密之人。
這本便是他擅長的。
他身邊從來不缺女子,她們想要被人寵著愛著,適當的甜言蜜語,這便是她們所想要的。
以前和別的女子在一起,總有人試探著問殷舟,自己和前人比起來如何。
女子向來善妒,殷舟每次總是凝望著對方,還未言語眉間就已經凝起七分深情,心里沒有動搖絲毫,嘴邊卻抹了最誘人的蜜。
——你在我心中是不一樣的。
他經常這么說。
跟殷舟在一起的每一位女子,或是絕色,或是才情動人,都以為自己是最獨特的那個。她們以為自己會成為浪子回頭的靠岸處,卻不知殷舟其實從未想過永遠。
人生太無聊了,殷舟向來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喝最烈的酒,戀最美的姑娘,賞綺麗的風景,來這人間才不虛此行。
她卻有些不一樣。
她從未這樣問過自己,每次望向自己時,瞳孔之中滿是清澈。
有時候殷舟想,若是對方詢問自己,那自己定是不愿意撒謊的。
她總是有一種奇異的魔力,仿佛欺騙她,會生出巨大的愧疚感。
此刻。
殷舟望住對方,緩緩道開口。
“我知道是你,雖然不知道為何,你會變成如今這種樣子,但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便能將你認出。”
女子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就這樣望著他:“是么,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她輕撫落在肩上的鬢發,平靜道:“其實現在想來,若是忘了以前那些事多好,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我們在人群之中擦肩而過,這樣過往的那一切,我也可以緩緩放下。”
可惜。
后來她拿到了“碧瑩之心”,所以一些回憶便慢慢浮上了心頭。
其實她本沒有名。
宣覓這個名字,是他取得。
她出生于一片靈氣充裕的山上,有時候她的意思是停留在一朵花上,或者是一棵樹的頂端,俯瞰著這一切。后來有人來到這片靈山,她也模仿著他們的模樣,將自己化形。
他是第一個看到她的人。
他帶她去看懸崖上的花,他們一起見過最美的日落。最容易感到溫暖驚喜的是陌生人,因為那時你還對他們沒有期待,正如她初見殷舟之時。
而最讓人感到難過和悲傷的是所愛之人,正如她愛上他之后。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天色很陰沉,她所在的靈山被毀,那場火焰將山上的事物焚燒殆盡。
她不清楚這些人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們還想抓住她,被她找到機會逃了。
然后她拼命想要見他,卻得知他在青樓,與其他人言笑晏晏。
她在烈日之下如墜冰窟。
后來她拼命的逃,可是還是沒能逃過,她被抓住了,被挖去了心臟,被拋去荒郊野外,被野獸啃食身體。
后來,她忘了他,等以機會寄生于風月幽夢中,維持這茍延殘喘的靈體。
“當初,我去找你,發現你在青樓之中與人把酒言歡,你本就是多情之人,又何必裝出這一份癡情的樣子?”
“你以為當初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逢場作戲?”
女子沒有回答,眼里卻是滿滿的肯定之色。
……………(修改一下。)
“其實我們過往的那些歲月,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不然為什么和我在一起時,你寧愿在別人那里尋歡作樂呢?”
她知道了。
殷舟心底嘆息一聲,隨即浮現起淡淡悔意。
殷舟苦澀一笑。
“我知道自己的劣性根,人性大都如此——隨著時間的消失,可能還會對別人心動。我的愛這么廉價,所以我不曾告訴你。
所以我只好慢慢的對你好,我相信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明面上歡喜你,暗地里愛著你。”
此時此刻,殷舟確信自己所說的話是十足的真切,往往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她離開之后,他真正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眼前女子的神色卻一片淡然。
“其實我們過往的那些歲月,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不然為什么和我在一起時,你寧愿在別人那里尋歡作樂呢?”
她知道了。
殷舟心底嘆息一聲,隨即浮現起淡淡悔意。
若是以前看到這人是喜悅的,后來便是深深的悲傷,難過,以及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恨。
“就是我有時候覺得奇怪,我一個失去心臟的人,為什么看到你,左胸口處,還會隱隱抽痛呢?后來我想,大概是我身體記住了我那時的反應。”
她眼里出現恍惚之色。
“你知道么,我現在看到你,我還是會感到難過。”
殷舟神色一動,剛想上前安慰她,卻見對方又道:
“但我,并非是因為你欺騙我而難過,并非是還愛著你才難過,即使是多么澎湃的情感,在經歷無數個日夜,在我被挖去心臟那天,便已經悄然散去。”
“我難過因為,如今,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
一個夜晚,足夠發生很多事。
宮殿之內,是無數侍衛的尸體,可見他們剛剛遇害不久,鮮血正在從他們的傷口中源源不斷的流出,將地板深深的染紅,他們的神情驚恐,仿佛剛剛經歷了可怖的事。
“嘀嗒。”
“嘀嗒。”
這并非是鮮血流淌的聲音,眼前是一只巨大的靈鳥,它的身形巨大,占領了許多空間,它的眼底赤紅,涎水正在從它的鳥嘴留下。
它就這樣盯著那一堆尸體許久,緩緩邁動步伐,似乎想要靠近,就在這時——后方突然走來一個曼妙的身影,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如此的清晰。
華麗的衣裙搖動,隱約可見對方天生帶著幾分媚氣的眸。
路依凝。
對方的身形在那只龐然大物的怪鳥旁邊旁邊顯得如此嬌小,路依凝伸出纖長的手,輕輕撫摸著那鳥的絨毛。
巨鳥清脆的叫了幾聲,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路依凝聽后皺眉:“不行,等事情落定之后,可以給你準備其他的食物。”
巨鳥拍打著翅膀,聲音越發越凄厲了。
路依凝看到它這個反應,眼底閃過一道厲色,她手上凝起一道凌厲的靈力,瞬間擊在那巨鳥的脖子上。
巨鳥本要暴起反擊,但是又堪堪忍耐住了。它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低起腦袋。
這時身后走來一位暗衛,看起來似乎是路依凝的手下。這人身材高大,看起來是一位魁梧的男子,他的容貌也透露出一種陽剛之氣的俊美,然而等她開口時,卻是女子的聲音。
“主上,’抱月’服用藥劑以后,情況似乎不太穩定,那以后是否要繼續……”
“抱月”是路依凝對眼前這靈鳥的稱呼,就在幾個月前,突然有人聯系她,說可以提供一種特殊的藥劑,讓“抱月”的力量呈現翻天覆地的增長。
只是這也有副作用,也就是服用以后,靈獸的神智可能不太清醒,甚至會出喜食人血的情況。
“那天給我們提供藥劑的人絕非善類,而且他們的來歷神秘,以我們的力量也居然也無法探查絲毫。此次以后,把那些剩下的藥劑秘密銷毀,這件事情你監督下去,不要因為人心的欲望,壞了大事。”
“是。”暗衛應道。
她看著眼前的路依凝,對方站在那里,偏偏身上就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質,她不由得想起當初,那時的路依凝還是個手無束縛之力的小女孩。
她從不后悔追隨他,對方有執行力,有野心,也能夠控制自己的欲望,相信以后一定會是明主。
路依凝眼底浮現淡淡疲倦之色,轉頭對她道:“走吧,我們去會會老朋友了。”
寢宮中。
戎修看著周圍的幾個尸體,眼里浮現一絲狠厲之色。
就在這晚上,突然有無數高手一批一批的埋伏襲擊他,對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在他們打斗的途中,這寢宮內突然升起了一種殺陣,在陣法的襲擊之下,戎修都有一種勉力之感。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升起淡淡疑惑,他的寢宮平日里都有人把守,為何路依凝能夠進來,而且布下這驚天殺陣?
莫非,他的人中有叛徒?
他望向前方,眼前這些人的血液激射在墻上,地板上,他下手時沒有留情,因此這場面看起來便格外血腥。
“眼下怎么辦?”
說這話的是他身后的佐銘,此時此刻他看起來也絕不輕松,他雙手沾滿鮮血,甚至還受了傷。
看到他這個樣子,戎修眼中的懷疑逐漸消退,這人已經跟他跟隨了他多年,而且好幾次都曾經救過自己的性命,叛徒應該另有其人。
“你放心,這件事情只要過了之后,你便是我的最大功臣,屆時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許諾你。”
“謝大王。”
戎修還準備說什么,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忽然抬頭,發現眼前一道極其強勁的妖力正直沖他而來——
此時躲避已經來不及,然而身邊的佐銘卻突然撲向他,為他抵擋了這一攻擊。
“噗——”他吐出一口鮮血。
這一下,戎修眼底最后一絲懷疑也消失了。他抬起頭,望向前方那個走過來的曼妙身影,臉色陰沉。
“路依凝,你究竟玩什么花樣,有本事正大光明的決斗一場,別搞那些陰招。”戎修咬牙切齒道。
“黑翼大王又不是不了解我,我這個人啊,最喜歡搞那些陰招。”路依凝嘴角帶著笑意,眼里卻是不容置疑的嘲諷之色:“不過,或許如今叫您黑翼大王不太準確,說不定今天之后,你便化作黃土白骨了。”
“砰!“
路依凝話還沒有說完,一道凌厲的攻擊閃電般襲向她,她立即躍起躲避。
眼前的戎修陰森的看著他,妖力從掌中緩緩凝起……
路依凝看到他這模樣,唇角一勾,身體已經做好了備戰的姿態。
兩道令人心驚膽戰的妖力在空中碰撞,戎修之前雖然受傷,但他能在妖域大領主的位置上待這么多年,還是有自身本事。
他們兩人的身形極快,落在旁人眼里已經化作了一道道虛影,路依凝在身形保持高速的移動時,尋找對方的弱點,她指間凝起一道光,向對方擊出——
可是令人驚奇的情況發生了,那道攻擊落在他身上,戎修卻絲毫無損!
路依凝看起來眼里并不驚訝,能夠走到這位置上的人,多少都有幾樣保命的東西在。
眼前,戎修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他的骨頭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音,黑色的羽翼從他背后升起,一道巨大的靈力波動擴散開來——
“砰!”
在這力量之下,床榻瞬間傾倒,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無數桌子椅子化作齏粉。
他掌間起了一道巨大的光球,眼底是興奮的光芒,平日里他也有隱藏實力,這一擊之下,路依凝絕對躲不過!
一時間,空氣緊繃。
然而戎修的攻擊還未傾向對方,他的瞳孔卻豁然增大。
他身子僵立住了,他看著自己的左胸口處,那里可見可見鋒利的劍尖,鮮血正源源不斷的流下。
心中明明已經有揣測,但他還是努力的回過頭。
剛剛明明已經暈倒的佐銘,正拿著劍,刺向他的胸口,神色冰冷。
這一瞬間他的眼里竟然生出一種迷茫來,他實在不懂,這人跟跟隨他這么多年,為何在朝夕之間叛變。
與此同時,之前想不通的事,也有的解釋——為何路依凝會知道他給戎露下毒,為何房間里會布滿殺陣。
這一瞬間無數記憶從戎修腦海中閃過,年少的不得志,父親的不重視,心中的熊熊野心與抱負。
他瞪大雙眼,眼里充滿深深的不甘。
“為什么?”
他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問了這最后這一句話。
“沒有為什么,我一開始就不是你的人。”佐銘的語氣平靜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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