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好好再愛你一次

第二十四章

“哎喲,人家和農民的老婆就是不一樣!”博太總是不停地這么說。

但她明顯怨恨張海飛的家人,怨恨這些“主人”。

“可不嘛,張太非得給累壞了不可!幸虧她有個姐姐來幫她。男人就不會想到這一點,不管是什么層次的男人,都一樣,他們把女人為他們做事當成理所當然的。哼,我對那些工人們不知說了多少遍了。可跟海飛就不好這么說,人家都傷成那樣了。他們家一直高不可攀,不待見別人。人家那樣也對。可倒那么大的霉,這可真是的!這讓張太多為難呀,或許她比誰都難呢。她太虧了!我跟我那死鬼丈夫只做了三年夫妻,你可不知道,他是個讓我永遠也忘不了的丈夫。他是千里挑一的人,老是那么快活。誰能想到他會出事*屏蔽的關鍵字*呢?到現在我也不信這是真的,從來也不信。我親手替他擦洗身子送他走,可我就不信他*屏蔽的關鍵字*,他沒死,我就不信!”

這可是這座小洋樓里的一個新聲音,這種說話的方式對黃思瑤來說十分新鮮,令她感到耳目一新。

頭一個星期左右,博太在這里顯得很安靜。對待工人的那種自信和頤指氣使全沒了,她感到緊張。

在張海飛身邊,她還羞澀,幾乎是害怕,因此言行都很謹慎。張海飛喜歡她這樣,并且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自若,指使她時都不拿正眼看她。

“她有用,但一錢不值!”張海飛說。黃思瑤聞之驚奇地睜大了眼睛,自己的男人什么時候這么階級分明了?但她沒有反駁他。兩個人的印象居然如此不同!

張海飛很快就對這女護士頤指氣使起來。她也有點希望他這樣,所以他耍起態度來竟是毫不自知。人往往容易順竿爬。

當她給工人們包扎或護理他們時,他們就像孩子一樣跟她聊,告訴她,他們的傷心事。于是她感到自己特別了不起,簡直像超人了。現在張海飛則讓她感到渺小,像個傭人,而她則二話不說就接受了這種地位。保姆不就是傭人么,她自己這么想。

她總是默默地進屋照顧他。她的臉狹長而漂亮,年輕時斷然是個美人胚子,但眼袋有點大。

她會十分謙恭地問:“張少爺,我能做這個嗎?能干那個嗎?”

“不用,先留著,等以后叫你干你再干。”

“好的,張少爺。”

“半個小時以后再進來吧。”

“好的,張少爺。”

“把這些廢報紙拿出去,好嗎?”

“好的,張少爺。”

她悄悄地走了出去,半小時以后又輕輕地敲門了。她被使喚著,但她不在意。她是在熟悉這些所謂的傳奇家族呢,因此她既不反感也不討厭張海飛。

他不過是一種現象的一部分,他的頭上似乎有光環。她還不了解他們,但現在必須了解他們。她和黃思瑤更處得來,說到底,在這個家里,和女主人處得好壞最重要。

博太晚上伺候張海飛入睡,她就在隔著走廊的對面屋里就寢,這樣只要他夜里按鈴叫她,她就能隨時過來。早晨她也伺候他起床。很快她什么都管了起來,甚至以女人的方式給他刮胡子,刮得輕柔又細致。她干得不錯,很稱職,而且很快就懂得怎么控制他了。歸根結底,給他的臉打上肥皂沫,輕輕地揉搓他的硬胡楂時,他跟那些工人們沒有多大不同。至于他的高傲和拿腔拿調,她倒不往心里去,這對她來說是在熟悉一種新的生活。

黃思瑤放棄親自照料張海飛,雇了個陌生女人替她,這讓張海飛打心眼里無法原諒她。他心里說,這一招將他們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徹底掐*屏蔽的關鍵字*。但黃思瑤對此并不在意,對她來說,那美麗的親昵之花很像蔓藤寄生在她的生命之樹上,開出的是一朵寒磣的花。

現在她有了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了。她可以在樓上她自己的房間里輕輕地彈彈鋼琴唱唱歌:“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只盼望,有一雙溫暖手,能撫慰,我內心的寂寞。”

以前她不明白這些愛的束縛怎么就不能解開,但謝天謝地,她已經松開了這些束縛。獨處讓她十分快活,用不著總跟張海飛聊啊聊的了。

只剩他一個人時,他就會沒完沒了地、“噼里啪啦”地在電腦上打字。他不“干活”而她又在身邊時,他就會說個沒完,詳細地分析人們的動機、結果、性格和人格什么的,現在黃思瑤算是聽夠了。過去幾年中,她一直喜歡聽,聽夠了以后,突然就覺得煩了。能獨處真好,謝天謝地。

似乎他和她思想中成千上萬的枝蔓盤根錯節交織一團,到了實在無法糾纏的地步時,這植物就只有萎*屏蔽的關鍵字*。現在她就在悄然將他們的思想剝離開來,悄然將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線索一根根斬斷,耐心或不耐心地將它們理清。可那愛的束縛比大多數別的束縛更難解開。當然,博太的到來幫了大忙。

但是張海飛仍然想讓黃思瑤和往常一樣,在晚上同他親密地聊天或談話或一起朗讀點什么。現在黃思瑤可以安排博太到十點就進來打攪他們,然后她就可以上樓去獨處,把他留給博太照料。

奇怪的是,現在工人和保姆們待得離張海飛越來越近了,都到了張海飛書房的門邊上,而以前則離得很遠。

有時農場主管陳太會坐在博太房里,黃思瑤能聽到她們在低聲嘀咕什么。當她和張海飛各自獨處時,她能感到這些干活的人的動靜兒幾乎要鬧到客廳里了。這座農場僅僅因為博太的到來就改變了許多。

但黃思瑤感到她自己是自由了,有了自己的世界。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與以前不一樣了。但她仍然感到害怕,因為她的無數條根,或許是最致命的根仍與張海飛的根盤纏在一起。即便如此她還是呼吸得自由多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新階段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