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傍晚,東宮
皇宮門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晌午開始便在停靠在那里,也不見車里的人出來,只見一大戶人家身穿翠色衣裳的丫鬟拿著手帕,一直緊盯著皇宮門口,怕是在等人,這個丫鬟便是韓府千金韓書瑤的大丫鬟竹蘭。
今日一大早,韓書瑤就在銅鏡面前細細地打扮自己,她今日給自己貼了一個花鈿,還用胭脂細細地涂了紅唇,穿上了前幾日在月兮閣里定做的衣裳,絳紫色長裙,繡著富貴的牡丹,水綠色的絲綢在腰間盈盈一系,更加顯得她冰肌玉骨,我見猶憐。
韓書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低頭凝想,久久地陷入沉思。
近些日她派人送去給太子景瀾的書信,都被退了回來,這讓她很不安,仿佛自己心中那個念念不忘的男子,已經像斷了線的紙鳶,逐漸地朝她遠去,這段時間,她雖然白日里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不露出任何痕跡,但夜夜都會陷入苦思、迷茫當中。№Ⅰ№Ⅰ
不管那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今天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韓書瑤再次抬頭,看了看鏡中濃妝艷抹的自己,眼神中漸漸露出一種奇異的渴求的光。
她一人坐在馬車里,直到天色變暗,也沒有等到景瀾的身影,韓書瑤的心情漸漸從緊張、到期盼、到等待直到現在的漸漸失落、失魂。
她漸漸懷疑自己,“不,這不可能,中元節是景瀾哥哥母親最喜歡外出的節日,她幾乎每年都會帶著景瀾出宮門放河燈,為遠方的親人祈福。就算古皇后不在世了,他也一定會自己出來,完成他母親的心愿。”
正當韓書瑤一人自說自話時,丫鬟竹蘭突然敲了敲車門,輕聲說道,“小姐,太子出宮門了。”
韓書瑤失走的魂突然回了回來,她急忙吩咐道,“快,去前面,攔住他。”趕車的馬夫立馬趕著馬朝主道上走去。№Ⅰ№Ⅰ
景瀾一直在東宮等消息,這段時間他雖然焦灼,但總算是看到了希望,而且更讓他感到安心的是,沈睦州從西北趕了回來,在他小的時候一段時間里,沈睦州曾入學做過他的學伴,兩人也算是朝夕相處,頗有些交情,不過后來我朝國土在西北邊境一直被元夏人、匈奴人蠶食,每年邊境都有不少漢人死傷,家破人亡。
沈睦州為此身為擔憂,便從此主要從武,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邊境,平日里連景瀾都很難見上他一面,剛剛他收到消息,今晚制造一系列京師事件的背后之人極有可能會利用災民攻城,他立刻帶著一批影密衛出宮,這種關鍵時候,他身為太子,不能缺席。
“小姐,離的太近了,我們還要過去嗎?”趕車的馬夫問道韓書瑤。№Ⅰ№Ⅰ
韓書瑤當下立斷,捏了捏手中的怕子,狠了狠心說道,“去!”
這突然間,站在京師宮門道路兩旁的百姓看到,一輛馬車似乎失了控制,飛快地沖向一行騎馬的男子,千鈞一發之時,為首的那個騎馬的男子急忙拉緊了韁繩,那馬被扯至半空中嘶吼了起來,騎馬的男子飛快地從馬上后空翻了下來。
旁邊一黑衣男子立馬跳下馬過來相扶,有一看著稍稍年長的男子立馬拿著馬鞭急匆匆朝這倆馬車的車夫走了過去,充滿怒意地吼道,“你是怎么駕車的?”
馬夫嚇得雙膝跪地,在地上說不出一句話來,該男子準備再說點什么的時候,景瀾在后旁說道,“阿寺,休得無禮。”
那名叫阿寺的男子只好強行將心中怒意壓了下去,立馬往后退道,“是,公子。”№Ⅰ№Ⅰ
丫鬟竹蘭戰戰兢兢地從馬車前頭走了下來,雙膝跪倒在地,行了一個大禮,幾乎是含淚說道,“不小心驚擾了公子,還請公子勿怪。”
景瀾見是韓書瑤的貼身丫鬟,心里立馬明白了點什么,他只好朗聲說道,“起來吧。”
韓書瑤在里頭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緊張得雙手冒汗。但她此刻不能出去,不然就會在京師眾多人面前失了大禮,此刻她心里很緊張,她在等待著景瀾的回答。
景瀾和他的手下一行人重新回到了馬上,走了一會兒后,景瀾低聲對身后的阿寺講道,“讓韓姑娘去河邊放花燈處等我。”
阿寺聽到后有些猶豫,但隨即又點頭道,“是,公子。”
韓書瑤收到景瀾的消息后,高興的難以為繼,她沒有想到太子景瀾非但沒有生氣,還邀她一起去河邊放燈,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跟景瀾一起做的事情,她甚至有些喜極而泣。№Ⅰ№Ⅰ
她急忙帶著丫鬟竹蘭,朝夜市方向走去,她要去挑選一個心儀的花燈,但是速度要快一點,不能讓他久等。
同一時間,在京師的夜市里,寧國公府的大小姐寧語此刻正在邊吃邊逛,她不斷地被街上的各種小玩意吸引,邊走邊嘆道,“還是京師好,這次回來,我要待久一點。”
寧語在外人眼中,是標準的高門貴女,一舉一動極有分寸,不過私底下,只有她和丫鬟阿九知道,她內心里是一個崇尚自由、喜歡世間繁華的女子。
這幾天寧語跟著爹爹的軍隊回到了京師,不過在無皇上詔令前,軍隊不敢私自入京,她接到沈睦州大哥的消息說,今晚有人要在京師搞一些事情,她心底里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仿佛聞到了獵物的氣息,不過在此之前,她先要填飽肚子。№Ⅰ№Ⅰ
今夜她用一根紅繩將頭發高高豎起,看起來英姿颯爽。
身后的丫鬟阿九提醒她道,“小姐,我們要不要去換放河燈?”
寧語聽到后,轉過身來,“是不是你想放啦?”她的眼睛里透著少女狡黠的光。
阿九不好意思的笑道,“嗯,我想替阿娘和弟弟祈福,明年二月便是每三年一次的春闈,希望阿弟能夠在此次春闈中考出一個好成績。”
寧語聽到后爽朗地笑道,“好,就依你。”
太子景瀾到河邊的時候,發現韓書瑤已經在河邊等他,他剛剛去了一趟城樓,跟沈睦州對了一下頭,便匆匆趕來。
韓書瑤端莊地肅立在夜風中,跟其他人看起來格格不入。№Ⅰ№Ⅰ
景瀾知道,有些話必須要當面說清楚,等他跟韓書瑤一起放完此次河燈,他決定當面婉拒她。自己既然已經決定不能娶她,就一定得斬斷她的念想。
其實景瀾跟韓書瑤的交往也并不算深,深宮里,在他最寂寞無助的時候,韓書瑤經常悄悄寫信給他。
那些信,成了他那幾年孤獨的支柱,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這么孤獨無助下去。如果想要站立起來,有時候就必須變得有些冷血。
他已經打聽到,寧國公寧武,即將帶著女兒寧語回到京師,他一定要把握好此次的機會,寧語今年已經及屛,想必寧國公府,已經在為她張羅婚事了。
此刻景瀾和阿寺臉上都戴了面具,他讓其他人在暗處等他,影密衛現在已經成了他唯一的支柱了,這是大將軍古墨還在世的時候,特意為他培養的一只秘密軍隊,這些只對他一個人盡忠盡責,隨時隨刻保護著他的安危。№Ⅰ№Ⅰ
在這一點上他真的很感謝自己的這位舅舅,只是沒有想到的是,古墨才三十余歲,便在戰場上失蹤了,這件事情一直成為自己母親心中最深的痛。
景瀾雖然面上戴著面具,但依舊擋不住他貴公子的氣質,他向河邊走來,韓書瑤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在她稍顯寂寞的臉上突然開懷一笑,臉微微有些發紅,雖然她已經跟景瀾通了不少書信,但每次見面都僅止于打招呼而已,兩人從未深入的交談過。
“你來啦。”韓書瑤臉上露出少女的嬌羞。
景瀾點點頭,“嗯,你已經買好花燈了。”
韓書瑤立馬拿出手中的花燈高高舉起,對著景瀾講道,“我買好了,是兔子形狀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Ⅰ№Ⅰ
她的眼睛里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雖然戴著面具,景瀾還是笑了笑,溫聲說道,“你喜歡就好。”看到這個姑娘臉上這么開心,他有些不忍心打斷。
韓書瑤輕輕將花燈放在了河面上,看著它順著水流慢慢走遠,她閉上雙眼,許下了一個心愿,希望自己每年都能跟景瀾一起來放河燈。
景瀾背著手,在離她一尺的地方靜靜站著,夜風下,他的站姿極為靜雅,有些話他心里知道,應該要開口了。
此時,寧語和阿九也正在不遠處放花燈,韓書瑤正背著臉,他們并沒有認出她來,反而是阿九看到那只兔子花燈,大聲嚷了道,“小姐小姐,你快看,是兔子花燈,跟我們的一模一樣。”
寧語瞬間給了阿九一個大暴栗,很兇地對她說道,“跟你說了一百遍了,出門在外,說話不要這么大聲,你這樣沒有頭腦以后怎么跟本小姐混。”№Ⅰ№Ⅰ
阿九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自己挨打的頭,委屈巴巴的講道,“哦,阿九知道了。”
眼看花燈已飄遠,景瀾對著韓書瑤講道,“韓姑娘,方便我們借一步說話么?”
韓書瑤天生有一種女人的敏感性,她似乎有些預料到景瀾要跟她講什么,但面前的這個男子,不容她拒絕。
她只好點點頭道,“有時間。”
景瀾帶著韓書瑤朝路邊的另一個方向走去,那里有一棵老樹,此時四下無人,老樹不遠處被影密衛默默包了起來,不過景瀾擔心擾民,守在周遭的影密衛也僅止四人而已。
丫鬟竹蘭也在外圍,此刻,這棵老樹下,只剩下景瀾和韓書瑤兩人。
“景瀾哥哥,”韓書瑤低頭叫道,她臉上已經從一開始的高興漸漸轉向失落,“是阿瑤做錯了什么嗎?”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捏著手帕。№Ⅰ№Ⅰ
景瀾見她如此,有些愧意,但還是說道,“多謝姑娘在瀾之最傷心難過的日子給瀾之寫的書信,瀾之心中十分感激,一直記著姑娘的這份恩情。”
韓書瑤搖搖頭說,“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景瀾哥哥若是想真心感謝阿瑤的話,可以帶阿瑤去看今晚城樓的煙火么,聽說每年都會放,不過得等到半夜才行,阿瑤今日特意跟爹爹告了假,想來一睹風采。”
見夜風中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心愿,景瀾只好說道,“我恐怕不能陪你前往,以后也不能了,我已經改變了心意,還請姑娘諒解,姑娘芳澤無加,他日必定能尋得良人。”
韓書瑤聽完后,身體微微顫抖,眼淚不自主地流了下來。
這時,寧語的丫鬟阿九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跑了過來,手中還拿了幾串冰糖葫蘆,她大聲喊道,“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別嚇阿九。”№Ⅰ№Ⅰ
阿寺跟在她身后,向景瀾有些愧意稟告道,“公子,那女子氣力十分大,小的沒攔住。”
寧語知道自己已無處藏身,碰到一個這么蠢的丫頭也是她倒大霉,她心里想說,阿九天生神力,你要攔得住才怪。
剛剛阿九非要說這個千年老樹有靈氣,讓寧語飛身把她求來的許愿帶掛在最上頭,說這樣才能顯靈,她剛爬上去,那鬼丫頭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然后就很尷尬地碰到了下面發生的一幕,更為尷尬的是,她還認識這兩人,太子景瀾和太傅府千金韓書瑤,不過她長年在外,與這二人并不想熟,她甚至不知道太子景瀾的長相,只在很小的時候遠遠地見過。
“姑娘是何人,為何要偷聽在下講話?”就算景瀾脾氣再好,此刻也有些微怒。№Ⅰ№Ⅰ
寧語聽到后,火氣直冒,心里想反正景瀾也不認識她,便同他理論道,“你這人看似斯文,但卻十分無禮,什么叫偷聽,本姑娘是光明正大的,這其一,凡事講究先來后到,是本姑娘先來的,你不弄清楚情況卻含口噴人,我又不認識你們二位,有何好偷聽的。其二,我看你與那姑娘花前月下,表明心跡,怕壞了你們的好事,才一直忍著不下來,被樹上的蚊子咬了一身都是包,你這人卻如此不識好歹。其三,我看你衣著高貴,也似是富貴人家,我最見不得你們這些人,自己講悄悄話,還要把旁人遣到一旁,若是說話隱私,完全可以找個酒樓茶館包間,為何讓別人行不得自由。”
韓書瑤見已經被人撞破,還沒看清楚此人是誰,便帶著竹蘭趕忙離開,她是一個極為看重自己面子的女子。№Ⅰ№Ⅰ
看那女子說話有幾分咄咄逼人,阿寺想上前理論理論,被景瀾一手攬住。
他細細觀察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看到了她衣袖上一對小麒麟,心里有些了然她的身份,兩人相互對立,一時良久沒有講話。
景瀾態度轉向溫和,將臉上面具慢慢掀開,大方笑著行君子禮,溫聲說道,“是在下唐突了,今日在下做得不對之處,還請姑娘諒解,他日自當派人去姑娘府上,為姑娘送上良藥。在下還有要是在身,先行告退。”
見到此人真顏后,寧語有些挪不開眼,她見過戰場上不少的血腥男兒,卻從未見過如此讓人感到春風和煦的男子,不禁有些看癡掉了,將前面發生之事立馬拋到腦后。
景瀾轉身離開,阿寺緊跟事后,坐上馬后,阿寺好奇地問道,“公子為何突然會態度轉變,還掀開了面具。”
景瀾笑了笑,“你派一個人護送韓姑娘回家,切記,不要被她發現。“
阿寺聽到后說,“是”。
景瀾接著篤定地講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剛剛跟我交談的姑娘,應該就是寧國公府的長房嫡女,寧語。“
阿寺的表情微變,但隨即又想,能帶一個力大無窮的丫鬟,也只有像寧語小姐這種將門虎女了。
景瀾帶著阿寺一行人飛速地朝京師東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