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衛氏披一件墨藍色連帽斗篷,帽檐低垂遮住了半張臉,只帶了山茶,步履輕輕,往永和宮去。
太監引著進了內間,脫下寬大的斗篷遞給山茶,道:“出去候著吧。”說完,警惕的看看蕙嬪屋里的人。
蕙嬪心神領會,屏退左右。
木槿端起茶壺倒茶,拖沓不肯出去,見衛氏不說話,蕙嬪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木槿看了衛氏一眼,放下手中的茶壺,屈膝退下。
“本宮就等她父親失勢之時,給她沉重一擊,再控制了那養狗太監的家人,讓她們指認太監是受她指使。沒想到你倒挺能干,設計套出她陷害你腹中皇子,再加上香爐換香迷惑皇上之事,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她也難逃一死了。”慧嬪道。
“若不是娘娘屬意梁總管,奴婢近不了近皇上的身,也不會懷上龍胎。”衛氏道。
“你是個真聰明的。”蕙嬪道:“一早就看出本宮絕不會落她之下。”又道:“你現在終于懷龍嗣,可不要忘了當初的承諾。”
“娘娘放心,奴婢既然依附娘娘,自然說到做到。”衛氏道:“孩子生下來之后,奴婢會去向貴妃還有皇上陳情,請娘娘撫養皇子。”
“你出身奴籍,這對你肚子里的皇子未免是件好事。”蕙嬪道。
“正是為此考慮,當年才會繞樹三匝,尋到娘娘您這顆大樹而依。”衛氏道。
“如此你就好生養胎吧,沒什么事最好不要親自過來,免得叫人發現你我來往過從。”蕙嬪道:“對了,那日我警告你那小姐妹,讓她安分些,且跟她說,若不是你求請,一定不會放過她。”
衛氏驚愕,道:“娘娘跟姐姐這樣說,她定會懷疑你我私下有來往!”
蕙嬪道:“那又如何?你怕她,本宮還會怕她不成?”
衛氏無言,只能微微點點頭,道:“時候不早了,奴婢先行回去了。”屈膝告退。
她步子走的緩慢,感到焦頭爛額。
前幾日才騙景瑜什么也沒和蕙嬪說,與慧嬪也沒什么交往,這回要怎么說?
撒一個謊,真的要廢不少腦子去圓的。
正想著,忽然有人打著燈籠小跑著追上來。
“衛貴人!”來人輕喚。
衛氏一聽就知是木槿的聲音。
“娘娘讓奴婢來送姐姐。”木槿道。
她和蕙嬪一樣,最擔心被人瞧見私下來往,能多低調就多低調,讓木槿來送,不是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
“妹妹可有什么事要說?”衛氏轉身繼續往前走著,道。
木槿隨上去,道:“姐姐為何要對妹妹如此生疏?”
衛氏了然,她是來套近乎。
的確,以前同在膳房為奴的時候,關系好到什么話都說,現在和蕙嬪議事,卻要避開他。
琳瑯停住步子,道:“好好在慧嬪身邊做事,有些事不知道也好。”想了想,又警告道:“景瑜被惡犬所傷之時,替慧嬪去她那里打探消息的是你吧。”
她轉身往前走著,道:“往后不要用這招對付我,最好也別這么對景瑜,如此姐妹之情尚存,否則榛兒就是前車之鑒。”
短暫的對話,以木槿吃了一鼻子灰收場。
長春宮。
東配殿,丫鬟茯苓步履匆匆回來。
郭貴人忙上前問道:“怎么樣?”
“回小主,東西已經送去佟府,佟大人收下了,還讓人向小主您轉托謝意呢!”茯苓一口氣道。
郭貴人指尖輕碰,來回踱著步子,覺得整個人都有點飄了。
“可還說什么?”她追問道。
“哦對了,”茯苓忙道:“佟大人說他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過些日子便能回宮值守,保護小主是他應盡的職責,請小主莫要掛懷。”
郭貴人宛然一笑,手中攥著一方帕子,自語道:“他為我擋了一刀,怎是一般侍衛能做到?”
“佟大人驍勇。”茯苓道:“只是這帕子,小主若喜歡,奴婢還去清洗清洗吧,血跡都干上去了。”
“沒有血跡,就是一條普通的帕子。”說著,她不禁憶起從老家來京城,途中遭遇土匪,抵不過他們人多地熟。兇險之間,尖刀直直沖她刺來,戰的不可開交的隆科多一個翻轉,護在她的身上,劍當即刺在他背上。
他微皺的峨眉,肅殺的臉龐,郭絡羅•明薇至今記憶猶新。
“想想都可怕,若不是迎候小主輿駕的官兵及時趕到,還不知會怎樣呢!”茯苓后怕的道。
“正因佟大人對長春宮格外上心,還會親自督管長春宮,我才執意選在這里。”茯苓道:“往后見了,還有機會當面謝謝佟大人。”
茯苓啞然,道:“小主……”
“我自有分寸。”明薇斂了笑意,道。
自從出了安嬪這事,康熙一直心情不爽,想到香爐被人動了手腳,后背就忍不住一陣發涼。
已經又將近一個月未入后宮。
這日處理完公事,閑散踱著步子在御花園走走,不知不覺來了長春宮。
天近傍晚,晚霞隴遍宮墻。
景瑜吩咐取些點心來給康熙墊腹。
乳酪、水晶蟹卷、黃金糕......精致可口的點心不一會兒就擺上桌。
康熙臉色舒展了些,道:“看見你,朕就覺得舒暢些。”
景瑜打趣兒道:“臣妾又不是安神藥。”
其實康熙本也是想找人訴訴苦的,見她有心情尚佳,頗有說話的興致,便開啟康話癆模式,少見的滔滔不絕起來。
“今日佟佳氏跟朕說,胤扔搶了胤禛的玉葫蘆,要與他比投壺,若輸了才肯還他。結果輸了,言壺矮,該換高的。胤禛這個機靈鬼說可以多準備一個,自己用矮的,哥哥用高的,這下胤扔氣急,甩了不玩,東西也不給,還把弟弟推倒在地。”他嘆口氣,一臉老父親的擔憂,道:“朕這么多年把太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卻是太過驕縱!”
“小孩子該吃點苦頭的時候,自是不能事事都順著的。”景瑜一聽自己的胤禛吃了虧,自然贊成的道。
“所以佟佳氏提出,要連同胤扔一起放在她宮里教養,不瞞你說,朕有點動心吶。”康熙道。
放在翊坤宮教養?景瑜愕然,這個佟佳氏,向康熙告太子的狀,原來不是為的護胤禛,而是打著做太子養母的主意。
安嬪早先就有撫養太子的心思,都被康熙婉拒了。誰都知道太子生母赫舍里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若能成為太子的養母,以后就是名正言順的圣母皇太后。
佟佳氏比起安嬪她們,顯然更高一籌,就事說理,說服康熙,自是水到渠成。
正想著,被康熙頹然一聲感嘆拉了回來。
“朕這個阿瑪,做的不盡職。”他道。
景瑜勸道:“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亦是完善的過程,皇上何必妄自菲薄!”
康熙一雙丹鳳眸子注視著她,道:“你這話,朕聽著似曾相熟。”
景瑜笑著道:“臣妾不曾跟皇上說過這話。”時常教訓康熙,她是不想活了嘛?
“是那個膳房宮女。”他道:“朕當時也才四五歲的樣子,穿了小太監的衣服,跑去膳房偷芙蓉糕,想送給皇祖母吃。那時想,皇祖母吃了喜歡的點心,病就好得快。”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總覺得上次皇上說的那個小太監就是他本人呢。
“皇上當時是皇子,都不能去拿糕點嗎?”景瑜問道。
“晚上,各房各院都已收工,皇額娘不想四下驚動。”他道。
“然后就遇見那個膳房宮女了。”景瑜道。
康熙點點頭,道:“皇額娘自小對朕管束嚴苛,常教朕事事尊規守理,若有一點差錯,就會狠狠責罰。朕其實不怕責罰,朕最怕的就是看她罰了朕之后自己心疼偷偷哭泣的樣子。那種失望的眼神……所以朕小小年紀就知道嚴格約束自己,做人做事,不允許出現一點差錯。”
好可憐,一個小孩而已,況且男孩子,有幾個小時候不是惹禍精調皮蛋呢。
他接著道:“那個膳房宮女,她摸摸朕的頭,像對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孩子一樣跟朕說‘知錯就改,就還是好孩子。’那時朕才知道,其實小孩子是可以犯錯的。”
呃……摸龍腦袋啊,聽著都讓人替她冒汗吶。
不過聽他這么說,做個皇子也是挺難不容易。也難怪,他的生母佟佳氏不受寵,被順治皇帝冷落多年,自然如履薄冰,康熙年少懂事,與他這個額娘不無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