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罪不及秦相國一府,卻暗中派人去查找秦衍去處。皇上心里清楚,他大病之時正值用人之際,就算罪當罰眾卻也不能責怪。眾皇子虎視眈眈盯著帝王之位,各個巴不得他早些崩亡了。
他從初生就在謀取在帝位,拼得被天下人詬病才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就算久病臨死之期仍然不舍禪讓,可想而知那江山和權利是何等誘人。如此看來,也怪不得人人皆想做那皇帝,一朝君臨天下,被萬萬人仰慕。
夏去秋深,草木枯衰。藏經閣門首處兩株百年銀杏金黃色的落葉鋪滿庭院,掩在紅墻碧瓦下燦爛奪目。風起處,未央白衣烏發被旋在其間,夕照里仿若畫中人,亙古亙今。
四個月,除去睡覺吃飯練功的時間,未央全身心都在那些經書畫卷之中,把當年父親未完成的部分續寫,全了慧嗔之心愿。
千年古剎雖遭火劫,所藏仍然豐厚。每每寫累畫煩之時,便信步在偌大的藏經閣內游走,一些不曾現世的珍貴收藏盡數被她翻閱,細讀之下沉迷不已,以至不舍停手,三兩日間不吃不喝不睡常有之事。
偶然機會翻到一處暗格,一本舊書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書上的字她不認得,彎彎曲曲鬼畫符一般。
一時好奇,席地而坐慢慢的去瞧那本薄薄的小冊子,每一張都有奇怪的線條,在一個一個小圓點處轉彎,象是大夫的經絡圖,又象是日常所看的那些城防圖。
半晌也沒研究明白是什么,索性丟在一旁又回到書案前,繼續著未完之事。
時間一久倒也忘了此節,照常在閣內翻看著古籍,偶有些前人所留武功之類的,她閑下來也曾研究半日,終歸勝不過她的師承,就算有那么一兩本高深的,看過了又放回原處去。
青衿和三九隔三兩日就來一趟,雖她足不出寺卻天下大事盡在掌控。慕輕寒來尋了她兩回,自然也都是大事。
明日是她生辰,初涵會親自往別院接她回府。
算算時間和這幾個月所忙,也算盡心竭力,便來和慧嗔告別。
攜了那看不懂的書出來,慧嗔正在等著她。
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慧嗔下首,“我能做的已盡力!“未央從袖中甩出那本極薄的小冊子遞到他眼前,“這些字我看不懂!”
慧嗔有片刻的怔愣,他沒去拿那本小冊子,卻伸手翻開未央頸后的衣領,淡淡的掃了一眼,“天意!”
未央抬眸瞧著他。
“坐好!”慧嗔看了一眼歪在蒲團上的未央,轉身往那只鎏金香爐里又填了一些檀香。
未央從未看過慧嗔正色的樣子,肅然起敬。
慧嗔把脖子上那串佛珠拿在手上輕捻,“這話要從你父親象你這般大的時候說起。我雖不知你慕家有何秘密,卻也知你爺爺乃當朝先皇時期的大將,一念歸隱后卻并未離京。你父親常年稱病在床,時不時便到我這里以祈福上香為由,住上十天半月。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一手書畫天下無雙。”
未央聽著,緩緩的點著頭。
慧嗔沉浸在回憶中,“最初幾年我并不知曉他武功那般高深,后來他入藏經閣被我發覺,這才不打不相識。現在藏經閣內大部分書畫便是他每隔一段時間來一次留下的;和你一樣,每次都易容,我并未見過他真正的樣貌。”
未央眼睛明亮,閃閃有光流動,她從不知曉父親的過往,這是第一回有人當著她的面說起在她心里神祇一樣的存在。
慧嗔一臉平和,眉毛平落后緩和了棱角,“弱冠之后他一直未曾娶妻,理由是幼時已定下了婚約,南宮家小姐雖然失蹤,他卻不肯背信。世人都說慕家少爺風一吹就倒,即使富足也沒人愿意把女兒許給隨時會死的人。”
“直到二十幾年前,他在我處已經住了半月,忽然有人來尋,他走得很是匆忙,連句道別也來不及,我因此好奇了很久。他這一走半年有余,這半年發生了許多大事:南詔犯境,東楚內亂。再次見到他時已是兩年之后,他帶來一個女子,貌美非常,大著肚子。而他又恢復成原來弱不禁風的樣子,那天的厲色半點不存。私下里他對那個女子呵護細微,眼睛里都是寵溺,看得出來他非常在意那個人。”慧嗔講到此處,他自己眼里似有無限美好升騰著,連未央都不能忽略。
“同來的還有一人,是個十分英俊的少年,和你父親年紀相仿,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毒圣’公子陌塵,我也才知你父親便是‘畫圣’公子問痕。他們在此借了一間禪房,為你母親療傷,每日足不出戶,一個月后三人皆喜不自禁,我知必是他們所求之事成了。又過一個月,慕家添了個小公子,你父親仍是隔三差五就來一次,只不過再不過夜,早上來晚上必回,從未例外。”慧嗔看了一眼專心聽故事的未央,繼續又說。
“又隔三年,你父親再不來此,半年難得見上一面。他最后一次來時,帶來了兩樣東西。”慧嗔撿起未央丟在書案的小冊子,仔細的看了一會才道:“這本是你母族的圣術,之前給你的那塊血珀則是你母親的信物。她本是南地氏族的一個圣女,和你父親一見鐘情,她的族人留不住她,便在她身上種下了‘絕情蠱’;那蠱說來奇特,如若不破身一生無礙,倘若有了夫妻之實,百日內即會暴斃,除非……”說到此處,慧嗔看了未央一眼。
“怎樣?”未央急不可耐。
“除非有人拿心頭血喂養,而你的父親就是那個甘愿之人。懷著你哥哥之時得公子陌塵相助,以一劑特殊的藥物混著你父親的心頭血催眠了‘絕情蠱’。原該無事時,你母親卻懷了你,從一開始三人便小心翼翼,但該來的總是要來,就在你即將臨盆之時,那蠱被氣血喚醒,瘋狂反噬。你母親死活要保下你,誰勸也無用,最終你父親不忍心,點頭同意。公子陌塵用盡心力也只在她生下你后留了她兩年,血枯而亡。”慧嗔忽然收聲。
未央屈腿蜷抱著自己,淚流滿面。
“不要哭,這是你父親母親命里注定的劫數,或許再一世他們能得個白頭偕老,但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我父親是怎么故去的?”未央啞著嗓子問道。
慧嗔沉吟了半晌緩緩開口,“我并不知你父親的真正死因,你與公子寒皆年幼,除非是不得已的原因,不然他怎么撇舍得下?”
“那為何我后頸處會有蝴蝶紋印?從小是沒有的,直到上次我從雪谷返回才憑空出現!”未央問向慧嗔。
老和尚凝眉細思量,百思不得解,遂說道,“聽你父親說那是你母族的徽記,或從你母親血脈里遺傳于你也是有的。南地氏族每隔幾代就會有圣女出現,他們辨認的方式便是身體的某些特征。這些我并不知曉,或許公子陌塵知道的會多些,畢竟當年他一直為你父母療傷。”
“老和尚,這本書我帶走了。明日是我生辰,姑姑會來接我,就此別過!”未央抹去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
“也好,我知你有要事在身,但切記一切不可勉強,留得青山常在,退半步任翱翔!”慧嗔慎重囑咐。
“謹遵師伯教誨!”未央退后兩步跪下磕頭。
“去罷!”
未央轉身出了慧嗔房門,琥珀和琉璃雙雙等在階下。
三人離開后,慧嗔面色更是凝重了幾分。昨夜卜卦,那丫頭命里有一生死之劫,恰她承襲了蝴蝶印記,母債女還,這難道真是天意?可她命中卻有一子一女之數,該當如何解釋?
未央帶著兩個丫鬟回到碧水莊園已是深夜。初涵親自等在廳上,瞧著三人進門,忙吩咐廚房把飯菜又熱了一遍。
飯后,未央招了青衿入大書房說話,“讓龍使留意‘毒圣’公子陌塵的下落,此人從江湖上失蹤十幾年,就連我們游龍信閣也沒有線索?”
青衿好奇的看著未央,“少主怎地忽然對此人有興趣了?據我所知,公子陌塵瘋了!”
未央回想著慧嗔所講之事,公子陌塵瘋了會不會和父親母親有關系?
“讓人找便是,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知我!”未央堅持。
“是,我撒出去消息網,少主等信兒罷!”青衿道。
未央并未回房,而是去了初涵的房間,“姑姑,今夜我和你睡!”笑嘻嘻的撒著嬌,完全是一個不曾長大的孩童樣。
“明日便十七歲了,還這般孩子氣,將來要嫁不出去的!”初涵看著賴在自己臂彎里的絕色少女,任她在自己身上磨蹭,眼里的寵溺漸盛。
未央洗漱了上床,從懷里掏出兩樣東西遞給初涵,“姑姑,這可是我娘親的東西?”聲音淡淡。
初涵接過兩樣東西頓時淚水淋漓。
“姑姑不哭,這是父親放在寺里的東西,難道不是留給我的?”未央有著淺淺的感傷。
過了很久,初涵把血珀翻看了一回,“這是絕情谷的東西,你娘的信物!”帶著幾分不舍,不錯眼珠的瞧著,“這東西本是兩塊,皆是天成。一塊在你娘親手里,另一塊在谷主手中,就是你娘親的雙生哥哥、你的舅舅!”
未央好奇的盯著姑姑手上的血珀,并未見到內里有血氣流動的跡象,“姑姑,你給我講講我娘親的事好不好?”
初涵又是一陣沉默。
“我不記得娘親的樣子了!”未央聲音里透出哀鳴,似失群的孤雁一般。
初涵一伸手將她攬進懷中,緊緊的抱住咽聲開口,“你娘是個極美極善良的人,你有七分象你娘親的樣子,眼睛最像。她生在丹霞山深處的谷中,第一次外出就撿了我回去,第二次外出便撿了你父親回來。他們一見鐘情,谷主不同意,和你母親吵了一架,并將你父親偷偷送出了絕情谷。最后你母親和谷主決裂,帶著我離開了山谷,追隨你父親回了水月山莊。”
“是因為生我她才死的嗎?”未央哽著聲問道。
初涵順著她的發,“傻孩子,你娘親愛極了你。她是因‘絕情蠱’反噬而亡,連帶你父親亦亡。她活的那兩年,時時都要看著你,如果能選擇,她也不愿意離開你的。”
未央紅了眼框,“姑姑,我想娘親、想父親!”
初涵心下難受,忍不住陪著她流淚。
“這本書我沒見過,你母親所練的武功到是極其精妙,先收著罷。”初涵翻看了幾頁,并不認得上面彎彎曲曲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