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幾乎一瞬間自凳子上跳將起來,越過他二人跑到門口打量了一下,隨后關閉了院門并熄了燈,這才幾步來到二人身前彎了半身,“文景在此,參見尊主!”哪里還剩半點剛才那半死不活的樣子,精神矍鑠,兩只眼中厲芒外射,一看便知是個厲害的人物。
未央半隱在殘影身側不抬頭也不出聲。
殘影深深的看了那老頭一眼。
老頭領會,“尊主請后院僻靜處續話。”
文景在前,殘影緊隨其后跟了過去。
未央透過門縫警覺的觀察著外邊,半晌并無異樣,這才放心的跟在二人身后進了后院。
說是后院,卻連清觴酒莊半間門廊也不及,方方正正的一處所在。穿過去便是幾間木板房,三人進了中間那一處。
文景給二人倒了茶,讓了坐這才開口,“尊主所為何來?”
殘影也不去喝那黑漆漆的茶,正色道,“王宮里可有甚么好玩的?”
“……”文景不解的看著殘影,一時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有些猶豫不知道怎么接茬。
未央淡定的端了面前的粗燒的陶杯,細細的打量了半晌,又去聞那茶的味道,只不是曾入口,有些閑散的樣子聽著二人說話。
殘影看著外邊漸深的天色,心下有幾分憂愁,他知道少主來此的目的,可是南詔一國之力皆在王城,還是小心些為好。
“月前東楚前鋒營被擄了三個人,并不在前方大營,若人在王城,最有可能的難道不是王宮?”殘影仍是一臉正色,聲音雖輕卻有不容質疑的肯定。
文景面色一斂,沉呤了片刻后道,“如若押解回城也不能在王宮之中,倒是國師府最是可能。只是屬下卻未收到任何消息,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何會半點風聲未漏呢?”
未央聽了此話抬眸看了一眼殘影,殘影搖搖頭。
于是未央又去把玩那只泥杯,仿佛手中的這件器物珍貴無比,讓她不舍得放手。
文景站起身來,“尊主請在此稍候,屬下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便回。”
殘影點了點頭。
文景進了東側一間偏室,一會功夫又出來了,待未央再去看時,只見他換了件夜行衣,從頭到腳收拾齊整,一拱手便出去了。
他前腳才出門,未央和殘影對了個眼色,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門。
這老頭是土生土長的羌夷族人,祖母時代游龍信閣的舊臣。未央還是第一次見,如今這等家國時刻容不得半點閃失,不得不防。
南詔地僻,市井中突然多出幾個陌生人就會十分的惹眼,所以游龍信閣在此城的暗樁非常有限。先前一直是九九隱在此城,直到年前的一次行動受了不輕的內傷,自此便更加慎重,非大事絕不肯出。
文景并不知九九的存在,他只負責定期將消息傳遞給來此接頭的人即可。
三人前后不甚遠的進了城東一處宅院,那文景一看便是來慣了的,輕易便躲過了暗處的守衛,落在院北一處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未央和殘影也落進院墻,頓時一股綿細卻非常柔韌的力量緩緩向二人涌來。未央警覺的感知著那股隱在暗處的陣法,“跟在我身后,這國師好手段。”
踩著陣法的邊緣,以不破解又能揉身而進的步法,二人便進了內府。
文景入了國師府便失了蹤跡,未央算著陣法的變化,帶著殘影快速的在整個府內游走了一遍,不一刻便看見文景如她一般在這府內四處找尋。有很多地方另設置了機關,他似乎不太敢靠近,只是粗略的找了一遍便往來時的路去了。
未央自小便精于此道,那些極細小的機關也不能逃過她的慎密心細。只是有些地方她也不能貿然前往。破壞容易,不驚動人卻有些難為。
就在二人尋找未果想要退出去的時候,陣法中的那股力量向一邊傾倒,似無風之浪從身邊刮了過去。
“少主,有人來了!”殘影低聲道。
未央點點頭,置身的這個院子極小,草木瘋長不似有人細致打理,二人尋了一處花木扶疏處矮下身去。
不多時,便見有兩個身形挺拔的男人自墻上落下,黑衣黑巾,只有手上的劍微微折射著細光,極快速的往內院去了。
雖然那人穿了夜行衣,可是未央還是認出來了,來人正是秦衍。
眼窩有點熱熱的,心思不由得恍惚,這才半月而已,他瘦了好些。
待二人過去,殘影起身要行,卻看未央有些發怔,不由輕喚,“少主?”
未央懶懶的回神,忽然一把拉低殘影的身形,按在花叢后。
一陣香風襲來,一個女子在前怒聲道,“幾輩子不曾見過男人了?真是丟臉,等母親大人回來我定要告上她一狀,別以為是公主就能如此放肆,沒有母親哪有他的王位了呢!我現在就去瞧瞧是幾個何樣的貨色,快走!”
風過,人走遠了。
“走!”未央先躍了出去,殘影緊隨其后跟了出去。
國師府里的宅院與東楚非常類似,如果不是地處南詔,未央一定會以為自己進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家宅。走過了兩條穿堂,那女子由十幾個人陪伴著進了一處不起眼的小房子里。
未央二人隱身在墻角暗影下,凝了氣息。
“喲,怪不得我們的落落仙子要偷偷的把你們囚了回來,原來東楚的男人如此細致好看!”那女子聲音帶著刻薄尖酸,語氣里盡是些不屑。
她走到向天祺身邊來,纖纖細指便去抬他的下巴。
向天祺自小混在京城王爺貴族中間,又因家世不凡,樣貌出眾,且一身彪悍武功,就連京中許多世家女子也是傾心不已。就算如今落了難,卻又獨添了幾分不羈,南地艱辛多粗莽漢子,自是不能和從小養尊處優骨子里都帶著的一份尊貴的他相比。
“阿姐看上了你,卻不知你這等樣子我也是動了心的,不若我許了你一世富貴,你便留在我身邊可好?莫要等南詔瓜分了東楚,再想這等好事卻也不能的了!”女子非常的自信,一開口便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向天祺是個氣血方剛的少年,何時被如此輕視過,不由得眼中怒火漸盛,只因那捆著他的牛筋繩十分的特殊,他用盡了方法也不能掙脫,且又被喂食了不知何種藥物,半點力氣也沒有。
未央嘴角含著一絲笑意,抱著手臂暗暗的在想:向天祺啊向天祺,這一輩子你就準備好為我賣命罷,我會讓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有趣有趣。
那女人看向天祺眼中兇光畢露,似要生吞了她一般,嚇得退后一了步,半晌才回過神來,輕佻地說:“瑤兒,給他喂一顆順從丹,我就喜歡看他這般不服輸的樣子!”
“小姐,明日若落落公主問起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老成。
話未說完,一個偏尖細的女子聲音截斷了她的話,“你吃的誰家飯,偏又要幫著公主,滾開!”
“小姐!”老成的聲音帶著幾分討好。
“碧兒莫管,過了今夜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奈我何?”驕傲的聲音頓了頓又說道,“霸下了潯哥哥還不夠嗎?這個人我偏就要了!”刻薄氣怒的聲音熄了下去,里邊便有了一陣亂糟糟的聲音響起。
“瑤兒,你帶他去溫泉里泡泡,碧兒隨我回去換件衣裳!”話音落,十幾個人魚貫而出,便見有兩個人抬了向天祺往院外走出來。
一群人又是穿過了兩重院落,分了兩行各自擇路而去。
未央跟在向天祺身后,悄無聲息的進了一處院子。
抬人的兩個扔下向天祺后便守在門外,“我幫你解了繩索,你自已在這泡上一泡,不要想著逃跑,這院子里設置了機關,外邊的人是進不來,里邊的人自然也出不去!”先前尖細的女聲威脅著他。
未央隨手從隱身的花叢中摘了幾個花苞扣在手心上,待那兩個人嘻笑著出來的瞬間將花苞甩了出去,半點聲息亦無便點住了要穴。
殘影向前疾奔了兩步將人接住丟在地上,整個過程都在眨眼間完成,十分的利落。
未央邁過倒在門口的兩人進了門,一股濕暖之氣撲面而來。也不等那個丫鬟知覺,便將手上的花苞丟了過去,剛想走過去,卻見一個人衣衫不整的倒在池邊,忙轉過身子,兩步出了內室。
守在門外的殘影見她一個人出來的,不免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
見未央走近,忙錯開身子讓出門口,放了她出去。殘影幾步進了內室,不等向天祺反應過來迅速出手點了他的睡穴,把剛剛脫了一半的衣裳又給他穿好扛在肩頭。
未央用詔語問道,“有米酒賣嗎?”
老頭仿佛被嚇了一跳,迷糊著睜開眼睛看向二人。打量了一會還未曾開口,殘影和他的眼神對上,微抬左袖,將一塊圖騰露了出來,說的卻是一句楚話,“文景!”
未央瞇了瞇眼,低聲在殘影耳邊說道,“跟著她!”
兩人亦混在人群中不緊不慢的往前跟隨而去。
鬧騰了足有三刻鐘,隊伍來到一處寬闊的廣場上,廣場東側便是一處墻高丈余的宅邸。一隊數十人的盔甲士兵跑步上前攔了眾多詔民,就有兩個長相清秀些弱冠年紀的男子上前扶了她下馬,一邊一個伴著進了那宅院氣派的大門。
在一條非常僻靜的小巷深處,一個小小的門頭掛著一塊黑不溜秋的匾,上寫了三個詔字:東小碗。
二人暗中觀察了半晌,看著門楣上的暗記仍在,遂一前一后進了門去。
店內極小,外邊一遛排著四張桌子,里側是賬臺,上邊掛著幾塊木牌,每個上邊都寫著相等大的幾個字,下邊擺著酒壇和杯碗一應用具。旁邊開了小門通向后廚,一個老頭正在賬臺里的凳子上打盹。
未央也換了一套同樣的粗布男裝,腰上扎著黑色寬帶,下著闊腿褲,拿黑布纏了綁腿。
兩個趁著天光未暗一路疾行往西南去了。
南詔王城在林端西南處,以二人的武功穿林而過仍需兩三日時間。未央于這一段林地往來甚多輕車熟路,殘影盡全力緊隨她的腳步,一日夜后便入了城。
未央抬眸看了看眼前的深宅大院,沒想到南詔的王宮連普通的王爺府邸都比不過,不由略有些無法置信的訝異。
和殘影對了下眼色,二人矮身退出仍然沸騰不已的詔人隊伍,一路往城東的小巷去了。
只見為首的是個紅衣女子,通體輕紗若隱若現。一束紅紗結發于頂長長的垂在腦后,又扯過左半邊往前遮了半張臉,一雙水杏樣的大眼擦身而過間流露著萬種風情,惹得街上的男人不論年紀跟在她的馬后疾呼:落落仙子,落落仙子……
顯然這一聲喚滿足了那騎在馬上的紅衣女子所有的虛榮心,她回眸淺笑,眼中嫵媚更盛。不再揮鞭,信馬由韁伴著越來越多的稱頌聲慢慢向前駛去。
“收拾一下,我們去南詔王城玩玩!”未央說著話收了桌上擺得橫七豎八的算籌,就往內室去了。
殘影不動聲色回了自已的房間,片刻功夫便出來了。只見他一身蠟染的粗布藍衣,頭發在頂上束了又結了一條有些亂的辮子,額頭拿黑布纏了,手臉不知道拿什么涂得略黑透紅。
未央看著那些首飾古樸質拙,倒也新鮮,便想湊近了去瞧。
人還未到攤位前,就聽見一陣疾馳的馬蹄聲混著鞭子聲中由遠而來,片刻功夫便已經近到可觀馬上人貌。
一隊快騎十余人由城門處來,兩人混進人群中抬眸細瞧。
南地地低且濕,耕地有限多不豐收,城內不見臨川的繁華鼎盛,就連十二大城也無法相比,大概連東楚的郡城也比這里要強上一分半分。
前方的戰場并未影響城內的生活,街路上仍能見些詔人小攤,擺著一些簡單的手工制品,間或有上了年紀的女人,滿面埃塵膚皺而黑,擺個賣銀器的小攤子,皆是些粗糙未經打磨的貨品。
這一日,心思紛亂,陣法演練得不甚順利,漸漸的便失了耐心。
“影?”未央扔了手上的紫竹算籌揚聲喚人。
殘影就在廊下,“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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