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馨郡主在大順朝算是個頗為傳奇的人物。
她是譽郡王最小的女兒,上面有五個哥哥,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
按理說,這樣的環境養出來的女兒,該是嬌滴滴溫柔如水,可蘭馨郡主偏不。
她從小就不愛笑,據說出生時哭得格外大聲,當時守在屋外的譽郡王一聽這哭聲,大吼一聲:“怎么又是個小子!”
結果穩婆出來恭喜,說是位漂亮的小千金,譽郡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后來,蘭馨郡主既沒有成為哥哥們呵護寵愛的小寶貝兒,也沒有成為跟著哥哥們打打殺殺的小跟屁蟲,她整日里愁眉緊鎖,厭惡世間萬物。其“哪壺不開提哪壺、哪句不中聽說哪句”的性子,可謂馳名整個京城。
可譽郡王府地位高啊,誰敢指責蘭馨郡主這性子不討喜?
況且天下父母,哪個不是“癩頭兒子自家好”,便是“沖聲閨女”也不例外,郡王和郡王妃寶貝得緊,聽不得半句閑言。
當然,什么性子不好、脾氣古怪,還都無傷大雅,不足以讓蘭馨郡主名震京城。
真正讓她在眾多皇室女子中“脫穎而出”的,是她大齡未嫁。
皇室女子難嫁,歷朝歷代皆是如此,本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兒,但蘭馨郡主不是難嫁。當朝皇后為了她的婚事,真是煞費苦心,連相六個青年才俊、要么貴族子弟、要么世家清流、要么科舉才子,抱歉,蘭馨郡主都看不上。
郡主說:“你掂量我,我掂量你,小豬上秤呢?”
后來皇后也懶得再給她“掂量”了。所以蘭馨郡主這一路“憤怒”,就“憤怒”到了整二十。
沒錯,今天就是蘭馨郡主的二十歲生辰。
她也絲毫不以為意。
若是尋常姑娘家,到這個年紀還不出嫁,官府就要治罪了。就是貴族女子,官府固然不敢治罪,姑娘家自己也就深居簡出,力求世人忘卻自己。
蘭馨郡主倒不,她以芳齡二十為榮,甚至還要大鳴大放地辦生辰。
生怕天下人不曉得她滿二十了。
以前,國公府的兩位小姐都見過蘭馨郡主,但基本沒有交流。
陳木兮身子不好,甚少外出,偶爾赴宴也是不太應酬,算是個玻璃美人兒。陳木枝則是年紀小,往往和一般未成年小孩在一處,也不甚參與女眷們的話題。
但現在的陳木枝宛若新生,又是回府后頭一回在京城勛貴圈子里露面,她也很好奇,那些人都會怎么看她。
國公府的女眷出門時,天色陰沉沉的。嬌蘭送了陳木枝她們到門外,見天色不好,給陳木枝的馬車里塞了兩把傘。
前頭王華嵐瞧見了,不由朝巧彤瞪了一眼。巧彤頓時明白,小姐是嫌自己不機靈不周到,嚇出一身汗來。
王氏正好在丫鬟們的簇擁下出來,望見這一幕,輕輕拍了拍王華嵐。
“不著急,我馬車上有。”
王氏的馬車寬敞,但陳木枝不愿與王華嵐同坐,故此備了兩輛馬車,王華嵐和王氏同乘,陳木枝自己獨乘一輛。
國公府的女眷出行,排場還是很大,前頭引路的儀仗威風赫赫,兩輛馬車雖不算富麗堂皇,但一旁跟著成群的仆從,又襯得素色馬車格外莊重。馬車后頭也跟著數隊仆從,中間五抬大箱子,是國公府送給蘭馨郡主的生辰賀禮。
“換了地方,還睡得慣么?”王氏問。
“不很好,入睡時,已經聽得遠遠的有雞鳴之聲了。”王華嵐低聲道。
昨日藤花在陳木枝的指揮之下,連留香居臥房的床鋪都給掀了,王華嵐生生吃了個啞巴虧,當晚就搬到了巧思園。
王華嵐心里有氣,又道:“昨兒姑母不是身子不適么,今日可好了?”
王氏自然知道她這并非全然關心,而是暗諷自己昨日縮頭不出。當下也不著惱,淡淡地道:“還不是近日事多勞神,這精神恍惚,也是好一時壞一時,強撐罷了。”
“說來說去,姑母還是缺個男人。”
王氏頓時臉色一肅,低聲道:“華嵐,有些話放在肚子里還有些份量,總放在嘴上講,哪天被人聽見了,也就一錢不值了。”
王華嵐又變了笑臉:“姑母多心了,華嵐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心疼姑母撐這么大一個國公府,委實不容易。”
見她服了軟,王氏便也緩了臉色。
“我對你好,是承著咱們姑侄血脈的情,不是為別的。女兒家,尋一門好親事頂頂要緊,京城多俊彥,姑母不會虧待你。”
王華嵐卻道:“姑母當初如何為陳木兮尋,便也會如何為華嵐尋,是么?”
王氏抬眼,望了望王華嵐。便是血脈至親,她也說不出王華嵐堪與陳木兮相比的違心之論來。
但王華嵐心高,卻比陳木兮更甚,這一點,王氏很清楚。
“無論是對木兮,還是對你,我盡的心都是一樣的,誰都不少半分。但姻緣二字,還是要講機緣。”
言下之意,我就是花一樣的心思,也沒辦法把你嫁進親王府啊。
“事在人為。機緣也是創造出來的。”
王華嵐意得志滿,往日的乖巧柔弱悉數不見,眼神里滿是欲望。
王氏深深地望著她,半晌才道:“臉上的傷痕幾乎瞧不出來了,看來姑母的藥膏不錯……”
頓了頓,又道,“鵝蛋粉也不錯,遮得很好。今日宴上可要注意了,別亂說亂動,把臉上的脂粉蹭掉了,傷痕會露出來的。”
也不知這一語雙關,王華嵐聽懂沒。她未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眼珠子又活動起來,不知又在轉什么心思了。
后頭的馬車,卻被陳木枝悄悄掀開了窗口的一角。
她喜歡看街景。看市井百姓們在青石板的路上來來往往,看各家店鋪老板伙計的賣力吆喝,看兒童在街邊嬉鬧奔跑著咯咯大笑。
這是生生不息的市井圖。
突然,兩條街道交叉口,一匹黑馬橫空沖出,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被嚇得尖叫著四處奔跑。
那匹馬似乎沒有料到街口正好有車隊經過,立時要勒住,卻已收勢不住,眼見著就要踏上倉皇奔跑的一個孩子。
陳木枝毫不猶豫,一個箭步沖到簾外,奪過馬夫手中的馬鞭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