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有點后悔了,這個鍋,他有點背不動了。
方繼藩也真是。
自己的兒子,父皇想玩了,就抱來玩一玩嘛,這有啥關系呢?
他不及多想,二話不說,忙拜倒道:“父皇,請聽兒臣解釋。”
弘治皇帝只瞇著眼,面上沒有表情。
解釋?
昨日不是說的好好的,讓蕭敬滾嗎?
眾臣有點錯愕,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呢。
這時,卻有人道:“陛下,太子不必解釋,這些是太子聽兒臣的建議,這才趕走了蕭敬。”
站出來的,乃是方繼藩。
到了這個時候,顯然方繼藩也明白,陛下真的動怒了。
能讓弘治皇帝這等好脾氣的人都動怒的,無非是兩樣東西,一個是“內帑”,一個便是“皇孫”。
朱厚照心里終于松了口氣,也虧得方繼藩這個時候站出來。
果然好兄弟沒有白做,總能在緊要時刻出現。
否則朱厚照雖口里說請父皇容兒臣解釋,可實際上,他自己真的沒法兒解釋。
弘治皇帝側目看了方繼藩一眼,目露疑惑之色,就等著方繼藩接下來的話。
方繼藩道:“陛下,可還記得一句話嗎?”
“陛下說過,若是皇孫教的不好,便唯兒臣是問。”
這話……有些耳熟。
說過?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看向蕭敬。
蕭敬朝弘治皇帝暗暗點頭。
可很顯然這話應該只是一個鋪墊。
弘治皇帝便道:“嗯……卿家想說什么?”
只見方繼藩嘆了口氣道:“既如此,那么兒臣只好拼了命去教育好太子殿下了。兒臣有七個不成器的門生……”
許多人開始翻白眼,嘴角抽筋。
“可無論如何,也算是桃李滿天下,現在,兒臣既是教育皇孫,自然得按兒臣的方法來,兒臣在保育院里立下了規矩,規矩很嚴厲,這是因為,皇孫乃是大明的未來,也是陛下、太皇太后和皇后二位娘娘的心頭肉。”
弘治皇帝一時沉默,若有所思。
“兒臣豈會不知,陛下與兩位娘娘對皇孫的寵愛,正因為寵愛,容易導致溺愛,皇孫這個時候正是養成性子的關鍵時刻,一旦他認為全天下人都需順著他,沉浸在陛下和兩位娘娘的溺愛之中,兒臣敢問,若是如此,皇孫因此而驕橫,兒臣可以不承擔這些責任嗎?”
過于溺愛,則會容易驕橫……性子出現問題。
就在這時,弘治皇帝忍不住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被弘治皇帝別具深意的目光看得有點懵。
看我做什么?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起來,道:“卿家繼續說下去。”
“皇孫,非陛下一人之孫,乃是天下人寄以厚望的龍孫,所以他的成長,關乎著大明的未來,他乃嫡長孫,兒臣斗膽預言,將來,他勢必要克繼大統,敢問陛下,一個性子散漫,愛使性子,打小被人所溺愛的人,可以使天下大治嗎?”
這話很大膽,可也很符合方繼藩的說話風格,還沒毛病。
弘治皇帝深有感觸地幽幽嘆了口氣,又忍不住的看朱厚照一眼。
方繼藩昂首道:“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天底下,人人都愛皇孫,這對皇孫,沒有好處。”
“兒臣教諭自己的子弟,既講究方法,同時最重的也是規矩,不許做的事,兒臣決不允許他們去做;可該做的事,他們若是退后半步,兒臣也絕不允許他們退縮。如此,方能使其勤敏好學,堅韌不拔。今日陛下壽辰,希望皇孫來見,明日太皇太后娘娘大壽,皇孫又來見,再此后,還有皇后娘娘的壽辰,還有太子殿下的生辰,甚至……還會有兩宮娘娘思念皇孫成疾,若如此,一年到頭,皇孫要回這大明宮多少次?”
“陛下啊,既然陛下希望皇孫成才,就理當狠下心腸來,既然按照保育院的規矩,不得讓皇孫告假,那便堅決不見,否則一次縱容,就會有第二次,會有第三次。到時,還談什么成才呢?”
弘治皇帝皺起眉。
他的確覺得,方繼藩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畢竟這廝有七個門生,無數徒孫,這些人,不都耀眼無比嗎?
可作為自己孫子的祖父,他心里,又忍不住有些惆悵。
于是,他心情復雜的道:“你的話,說的太嚴重了吧。”
“并不嚴重。”方繼藩正色道:“這就是兒臣教育自己門生的方法,若是陛下不信,可問歐陽志。”
歐陽志在班中,聽得可謂如癡如醉,等聽到恩師念起自己的名字,老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臉發懵,茫然的看向自己的恩師。
當然,弘治皇帝斷然不會問歐陽志的,弘治皇帝便只好道:“卿家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既如此,那么……朕便只好忍著,朕既將皇孫托付給你,你安心教導便是。”
道理,弘治皇帝當然是懂的。
現實里不就有個實例,他一直都懷疑,朱厚照就是被太皇太后和張皇后慣壞的。
“只是……”弘治皇帝板起臉來:“朕還是丑話說在前頭……”
“還是不要說的好。”方繼藩忙道:“若說聽了丑話,兒臣心里會怕怕的,反而不敢對皇孫嚴厲了,請父皇給兒臣一點盼頭,免得讓兒臣覺得天家涼薄,伴君如伴虎。”
“……”許多人的嘴角又犯起了抽筋的毛病。
這殿上,怕也只有朱厚照和方繼藩敢說這樣的話了。
弘治皇帝顯然已經有點習慣了,搖搖頭,只嘆了口氣。
朱厚照這時突然醒悟過來,老方咋三言兩語就說服了父皇呢。
可細細想來,老方雖沒有明言,可這……卻不是將本宮當做反面教材,這意思難道不是自己已經無藥可救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兩宮娘娘對本宮寵溺太過,要引以為戒嗎?
朱厚照有點不開心了。
他不喜歡做反面教材。
弘治皇帝突然笑道:“你方繼藩還有害怕的事?真是可笑。不過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弘治皇帝說到此,心里不由得感慨,這哪里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朕是沒有辦法了啊。
看看太子,若是皇孫也寵溺成這個樣子,那就真的要操心一輩子了。
朕還能多少年啊,操心完了兒子,還要操心孫子嗎?
他凝視著方繼藩,沉默了片刻,似乎已有了主意:“那保育院中的孩子,便拜你為師吧,朕絕不干涉!”
拜……拜師……
怎么聽著,想占我方繼藩便宜啊。
我方繼藩的門生,是這么好當的嗎?
也不看看我的生源質量。
“朕明日便下旨,卿在西山,自行舉辦拜師儀式,自此之后,這些孩子便入你的門墻了,他們的生死,朕交付給你!”
弘治皇帝還是識大體的。
就如當初御賜方繼藩御劍一般。
開明哪。
方繼藩倒是有些不樂意,只是事到臨頭,卻只好道:“兒臣遵旨。不過兒臣還有話說,既然做了兒臣的門生,兒臣就絕不看重他們的門第,不看重他們的出身了,到時,還請勿怪!”
眾臣之中,如英國公張懋和定國公人等,心里卻有些感覺拔涼拔涼的。
陛下您要教育皇孫,讓咱們的孫子去受罪做什么,我們的孫子將來至多也就是子承祖業,去祭祀的……不能被方繼藩荼毒啊,他們還是孩子啊……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不容眾臣拒絕。
此事,便算是定了。
方繼藩卻覺得,自己肩頭的壓力很重,這些孩子,將來若是出了什么事,這賬,可都算到自己頭上了。
大爺的,我方繼藩……到底有多少個門生來著?
六加二十幾?
是六個還是七個加二十幾……
歐陽志、王守仁、戚景通、劉文善、江臣、唐寅,還有誰來著?
哎呀,人太多就容易產生健忘,算了,不去記這筆糊涂賬了。
眾臣之中,有為數不少的人憂心忡忡,對此,顯然很有看法,尤其是牽涉到自己兒孫的人。
可此時見陛下沉默下來。
劉健便出班,開始念誦賀表。
這洋洋灑灑上千言的賀表念誦完畢。
弘治皇帝頷首:“有勞劉卿家。”
此時朱厚照才道:“父皇,兒臣和方繼藩早已備下了一份賀禮,恭祝父皇萬壽!”
賀禮……
弘治皇帝面帶笑容:“是嗎,難得你們有孝心,卻不知是什么賀禮?”
朱厚照道:“兒臣這便讓人送進來。”
外頭,早有宦官接到了暗示,便疾跑著前往午門。
午門那兒,已經有了預備好了,這賀禮,便趕著入宮。
弘治皇帝心里倒是頗為期待。
百官們,也是一頭霧水,心里忍不住想,卻不知到底是什么禮物。
這太子殿下和方繼藩……最近想來掙了不少銀子吧,尤其是方繼藩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他有的是銀子……
卻在此時,外頭……竟傳來了馬蹄聲。
徐徐的,有人趕著一輛馬車,慢慢的進入了奉天殿。
可就在這時……
人群中的歐陽志,在一臉木然之后,突的眸子一張,他好像反應過來了,忍不住低聲道:“我……我又有師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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