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慈愛的看著朱厚照。
這孩子,和自己一點都不像。
可又有什么關系呢。
雖是知道,這家伙看似恭順,可想來,十之八九,又將自己的話當做耳邊風,左耳進,右耳朵出,可弘治皇帝卻還道:“這些年,你歷練的很不錯,也立過不少的功勞。朕……也很欣慰!朕沒什么可求的,只求你往后行事,需三思而行,做任何事之前,只需想,這么做,是否無愧于列祖列宗,即可……其他的,任著你的性子來吧。”
朱厚照便道:“兒臣謹遵父皇之命。”
心里卻嘀咕,最近太不尋常了。
弘治皇帝旋即笑了,低頭,看了一眼科學院的章程,頗有考較之意:“這里一個侍讀,叫王文玉的,此人……是何人?”
朱厚照道:“是西山書院的生員,學的,乃是天文地理。”
弘治皇帝啞然失笑。
里頭不少名字,他略知一二,唯獨這個王文玉,他卻聞所未聞,卻是不知,此人到底有什么資格,進入科學院的。
他沉吟片刻:“天文地理,也是學問嗎?”
朱厚照樂呵呵地道:“父皇,世上萬物,都有其學問,這個王文玉,他自稱自己有兩個恩師,一個乃是王守仁,王守仁教授他新學,還有一個,卻是徐經,說來也怪,徐經出去航海,此人也沒有正式拜入進徐經的門下,不過……徐經這些年航海的無數圖志,都存放于西山書院的圖書館,此人最愛研究的就是這個,自稱是受他的教誨。”
“噢,對了,咱們腳下的大地,乃是一個圓球,這論文,便是他寫的,徹底的否認了天圓地方之說。不只如此,他還觀察天象,父皇,您知道,這航海,不但需要大量的地理知識,還需懂得觀察天象,方才可以更好的辨別方位,不同地方,氣象又有所不同,此人……成日寫文,抨擊……龍泉觀……”
“抨擊龍泉觀,這豈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弘治皇帝詫異。
他若是記得不錯的話,那龍泉觀的李真人,也是方繼藩的師侄。
朱厚照樂了,神采飛揚:“這才是神來之筆,在這西山書院里,沒人去管你治什么學問,也放任他們說任何的胡話。此人認為,所謂的祈雨之說,純屬子虛烏有,世上根本沒有神仙鬼怪,這不過是騙人的把戲……還說,天上有太陽,太陽產生了熱量,就如蒸汽一般,會將地上的水變成蒸汽,而又根據兒臣所提出來的重力學,他認為,這些蒸汽,到了天上,可能被鎖住了,于是,成了云朵,飄散于天外,等到這云在空中積聚之后,若是遇到了冷氣,則凝結為了水,這才是雨水的由來。總而言之,這個家伙很古怪,偏偏,他有幾篇論文,都登入了期刊,得了學職,此次他能入科學院,據說,也是書院內部權衡的結果……”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卻又道:“只是,這天文地理,又有何用,倒不如,多用一些農學和工學的呢,哪怕是商學,也緊要一些。”
朱厚照立即道:“兒臣以為,工學才最緊要,其他的都次之。”
弘治皇帝別有深意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想了想:“不過,君子敬鬼神而遠之,這也沒有錯。”
朱厚照連連點頭:“是啊,也不錯。”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感慨:“夫子順之時也……這番話,朕很有感觸。”
似乎沒有因為外人,弘治皇帝可以暢所欲言:“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
朱厚照:“……”
弘治皇帝沒有責怪他,卻是微笑:“圣人之學,之所以能長盛不衰,在于它順應了潮流,誠如程朱理學,能夠暢行天下,不也因為,是順時而行嗎?這新學,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倘使在南宋之時,勢必會被人唾棄。哪怕是在太祖高皇帝時,太祖高皇帝見了這些壞人心術的學問,非要將方繼藩這罪魁禍首,砍了腦袋不可。”
弘治皇帝微笑:“蓋因為,太祖高皇帝時,天下初定,最需安穩人心,要將天下的臣民,都安分起來,那些此前烽火四起時的群盜,既要用酷刑去打擊他們,也需用一套禮法,去約束他們,遏制住他們不安分的私欲。因而,理學暢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弘治皇帝說到此,頓了頓:“可當今天下,天下臣民,無不以我朱氏為國姓,人們恪守禮法,不敢越魚池一步,而當今天下的問題,不再是人心不定,而在于,土地日益兼并,豪強四起,百姓無立錐之地,而朱門酒肉臭,到了此等地步,若無視這些迫在眉睫的流民,天下遲早要大亂。”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朕登極這些年,一直都在尋覓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理學無法解決,君君臣臣之說,也不能讓人餓著肚子,顛沛流離的人去恪守禮法。恰是新學,君子心懷良知,踐行仁政,如此,方可緩解當下最主要的矛盾。理學的本質,是喪失進取心,一味去節流,在人心初定時,可用!而這新學,則為開源,在民生凋零,百姓們求飽食時,可用!”
朱厚照不禁道:“呀,原來父皇早有自己的盤算,兒臣還以為,父皇是早看不慣那些虛偽的偽君子,方才……”
弘治皇帝微笑:“何謂天子,天子,萬民之主也,權勢滔天,可也同時,身負眾望,朕自有自的考量,怎么可能,因為對一個人,或者是一群人的好惡,而輕易的改變國策呢。太祖高皇帝時,最憎惡的,就是儒生,這是因為,太祖高皇帝起兵之前的一些經歷。可是……他哪怕是咬牙切齒,對于某些有惡行的讀書人剝皮充草,所制定的國策之中,不還是優待讀書人,不還是給予了士紳們大量的特權?”
“所以,為君者,不可以好惡來看待一件事,看待一個人,該想一想,這個人是否可用,這件事,是否可行。這一點,你便永遠都不如繼藩,繼藩這個家伙,雖是忠厚,可他但凡是行什么事,卻也鬼的很,所以,他處處都合朕的心意,心知,這樣對朝廷,對天下,對朕有好處,方才拿他的弟子門生們的人頭來作保,你呢,你是隨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朱厚照撓撓頭:“兒臣……兒臣……”
卻在此時,蕭敬來了,弘治皇帝便咳嗽一聲,方才這番話,是父子之間的體己話,哪怕是蕭敬面前,弘治皇帝也極力說的。
蕭敬笑吟吟的上前,手里拿著一部章程,笑吟吟的道:“陛下,楊一清……他上奏了。里頭,是通州府上下的官員任免,通州府下轄四縣,從府中同知,至通判,再至縣令、縣丞、主簿人等……”
弘治皇帝接過來,打開了章程,一看,頓時皺眉。
這里頭所舉薦的官員有四十三人,可以說,幾乎整個通州府的九品官,都算進去了。
而這些舉薦的官員,居然有不少,都是弘治皇帝所熟知的。
“這武清縣縣令,竟是陳茂?”
朱厚照對這通州的事,也頗感興趣:“父皇,此人……有什么名堂嗎?”
弘治皇帝道:“此人,你竟沒聽說過?此人是名臣啊,十年前,他只是一個舉人,為瓊州府下的一個小小縣令,瓊州是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可自他到任之后,三月之內,便清除了縣中的盜賊,重修了縣學,處理了積壓了兩年多的積案,該縣百姓,見了他,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此后,朕命他為南直隸太平府知府,此人的政績,也是斐然,這個人,清正廉潔,兩袖清風,做事穩重,而后,又入大理寺,政績頗佳,朕對他,歷來看重,想不到……通州下頭,一個小小的武清縣,楊一清竟是舉薦了此人,這樣的人物,去治理一縣,豈不是殺雞用了牛刀。”
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一聽,頓時氣咻咻起來:“這不公平,不公平,這樣的人,去做縣令,那么其他的縣令還有縣丞,不都是咱們大明里,最有本事的官嗎?楊一清這分明是……作弊。”
“怪不得楊一清!”弘治皇帝又見了許多熟悉的名字,不禁苦笑:“怪只怪,你們太高調了,這一次,想要挖百官們的根,他們能不反彈嗎?這楊一清的背后,是咱們大明所有科舉的官員,此次是打算捋起袖子來,狠狠給你和繼藩幾個耳刮子!”
朱厚照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那狗一樣的東西,敢打兒臣的臉,兒臣明日拉上老方,去他家里,折騰他全家雞犬不寧。”
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才干笑:“說笑而已,說笑而已,兒臣不是這樣的人,兒臣是講道理的,只是老方這個家伙,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會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來,兒臣就不敢保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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