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不響上,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暈。
薛晉一看到不響,就立刻伸手抓過來,在手里連搓了兩把,才舉到眼前,“這可是師尊煉制的耗時最長的法寶,當年向無音借,說好了只把玩兩天,她都不肯。”
他眼睛尚未看清,嘴里尚在嘟囔,不響就被孫密拿走了。
在場四人,獨薛晉一人覺得此話理所當然,其他三人臉上表情各異,心里卻都是差不多的想法——退之這說得是人話嗎!
問人借本命靈寶,比問人借妻子更加無禮,結發丈夫尚可以停妻另娶,本命靈寶卻是一生僅此一件。
薛晉眼饞地盯著孫密手里的不響,還想玩兒玩兒。
不等他開口,余光處一條人影動了動,他下意識偏頭,就對上了宋潛的眼神,那是足以將他分尸的凌厲眼神。
他心里咯噔一聲,瞬間慫了,縮著脖子立在旁邊,不敢再打不響的主意。
孫密中指穿過圓環,讓不響躺在掌心,“師尊融合《道藏》的內容,化為幾個繁復的符文,銘刻在鈴身之上,終成這件法寶。這雖是鈴鐺,在無音手中卻從未響過,是不是很神奇?”
宋潛閉口不言。
薛晉倒是很給面子,立刻回:“自然神奇。”
不響,是涂山鈴的成名法寶,通體銀白,是一對由圓環扣在一起的鈴鐺,涂山鈴常年將其佩戴在腰間。
這對鈴鐺之所以會名“不響”,有兩個原因:其一,涂山鈴的字和尊號皆源于“大道無形,大音希聲”,法寶自然不會例外;其二,這鈴鐺在涂山鈴手里真的不會響,是以涂山鈴施法時毫無預兆,往往打別人一個措手不及,在她手上吃過這種虧的人不在少數。
孫密笑著說:“小一輩應該沒見過這么厲害的法寶吧,來,宋家的丫頭,你也看看,見識廣了,于你也有好處,等你及冠時,選什么作為本命靈寶,心中也就有數了。”
他一伸手,不響便遞到了涂山鈴面前。
宋潛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
涂山鈴看著不響心念電轉。
孫密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行為?
如果是有意的,那他八成懷疑眼前的“宋寧音”里裝著名為“涂山鈴”的瓤子,至于確認身份之后,是敵是友,尚無法判斷。
如果是無意的,那他真是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大前輩了,作為末學后輩,能近距離觀摩不響這個品級的本命靈寶,委實屬于睡著了都要笑醒的機緣。
“胡鬧!”宋潛伸手抓向不響。
他旁邊有一只手卻更快,先他一步將不響抓在了手里。
手正是涂山鈴的。
無論孫密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她現在身處竹山,不想單英戰群豪,就必須讓看到她的人不對她的身份起疑。
她夸張地哇了一聲,手指仔仔細細摸過鈴鐺上的紋刻,“這就是不響啊,好漂亮。”她一派天真無邪,歪著腦袋,把不響湊到耳邊搖了搖,清鈴鈴的聲音傳來,“咦,響的啊!”
宋潛和孫密的臉上都現出一絲錯愕。
只有薛晉笑瞇瞇的,趁機從涂山鈴手里拿走了不響,手連連抖動,晃得不響鈴鈴響個不停。
“本來就是響的啊,它只在無音手里是不響的。”
涂山鈴恍然大悟,十分崇拜地看著薛晉。
薛晉過了一回當大長輩的癮,心情十分好,相當大方地把不響塞回涂山鈴手里,“這種級別的法寶,你沒見過,我可是見過的,就不跟你搶了,你再好好瞧瞧。說不定你下一次再見到這級別的法寶,已經是七八十年后了。”
涂山鈴舉著不響,對著陽光,認真端詳,一陣風過,不響在她手里又發出了清鈴鈴的聲響。
世人皆以為不響因為認主涂山鈴,才只在主人身邊安靜乖巧,其實不然,不響之所以不響,是因為涂山鈴的道。
涂山鈴的道是接近于大道的音之道,尋道的難度之高,堪與道祖的道并肩,她想要在這條道上走得更遠,自悟道以后便從不敢懈怠,哪怕吃飯睡覺仍留了一根心弦在參悟道上,這就使得她無時無刻不在施法。
她施法時,溝通天地,利用無聲的大道,不響這才從未響過。
此時此刻她并未施法,不響在她手里自然響得歡暢。
她認認真真打量完不響,雙手送到孫密面前,“多謝靜淵君。”
孫密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他聲音和緩地問:“可悟出什么了?”
涂山鈴赧然低頭,“晚輩駑鈍,未曾悟到什么。”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1]。”孫密用袖里乾坤收了不響,鼓勵道,“資質很多時候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成就,哪怕生而平凡,只要數十年如一日地努力,專心地只做一件事情,也可以登峰造極。”
涂山鈴行了個標準的揖禮,“多謝靜淵君提點。”
孫密擺手笑笑,轉而對宋潛道:“時間不早了,我還得去請覆載的靈扇,就少陪了。”
薛晉別別扭扭的與宋潛道別,又平易近人的對涂山鈴說:“到我家來玩兒啊,我們臨溪的少年郎可俊了。”
宋潛:“輕浮。”
薛晉頭皮一緊,腹誹:這也不能說嗎?都是大姑娘了,知慕少艾很正常的啊。哎,這個子牧啊!再讓你管幾年事,都不用陰謀詭計,南野宋氏自個兒就滅絕了。
他腳步一轉,沖著孫密的背影喊:“容稀等等我!覆載那扇子牛脾氣,你家的人不行,我家的人也不行,你現在找誰去請扇啊?!”
孫密為人十分穩沉,斷然做不出大喊大叫的事,他停下腳步,等薛晉跟上來,低聲跟薛晉說了句什么,薛晉點點頭,兩人才一起朝通靈殿走去。
宋潛的視線轉移到涂山鈴身上。
涂山鈴笑嘻嘻的,昨天她不曉得竹山出了這么大的事,而她還是背黑鍋的那個,宋潛喚她“無音”,她沒有否認,沒有否認就等于變相承認了,既然已經露底,在宋潛面前就沒什么好演的了。
她臉上的笑越發討好,糯糯地喚:“阿潛。”
宋潛臉色一沉,“放肆!”
涂山鈴被宋潛兇得一愣,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覆向宋潛的額頭,“你是不是病了?”
宋潛握住涂山鈴的手腕,“宋寧音,你放肆。”
涂山鈴正欲言語,石板路上就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一偏頭就看到一名侍者叉著手快步朝這邊走來。
以宋潛五感的敏銳程度,肯定早已發現了這個人。
涂山鈴趕忙端正神情。
宋潛微涼的指尖漸漸有了溫度,他松開了涂山鈴的手。
侍者恭敬地行禮,“重光君萬福。湛源君讓我給您帶句話——來了就趕緊到奉先殿前集合,若是沒帶道袍,他那里有多的。”他說完又行一禮,轉身便走了。
宋潛猶豫片刻,還是朝奉先殿走去。
他輕袍緩帶地走在前面,涂山鈴一身正裝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不曉得吸引了多少人側目。
涂山鈴視線一轉,朝諸家列隊的方向看去。
不知道青丘來人了沒有?
青丘的人她倒是沒有看見,卻在她那個人人都想踩一腳的跪像腳邊看到了一朵通體雪白的菊花。
風飄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