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米霍然從床上坐起,她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披上衣服,獨自一人來到外面的院落之中,月光如水,將她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之上,顯得形單影只。
白小米的內心中涌現出前所未有的孤獨,伴隨著孤獨滋生得還有內疚,她默默計算著日子,再有幾天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忽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白小米并沒有看到對方的身影,她也沒有驚奇,嘆了口氣道:“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對方笑了一聲,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在月光下顯出身形,他六十多歲年紀,身穿黑色唐裝,相貌清癯,雙目明亮,臉上帶著慈和的微笑。
白小米道:“爺爺,你們既然已經平安逃脫,就放了那個小子吧。”
老者道:“你緊張他啊?說好了三個月,這才一個月罷了,張清風害我妻離子散,我只關他孫子三個月,已經是以德報怨了。”
白小米道:“他又不是張清風的親孫子,你為何要將火氣都撒在他的身上,你的心胸就不及我外公。”
老者冷哼一聲道:“別提那個老東西,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當年哄了我的煉體真經,還將真經隨便送人。”
“爺爺,您這次能夠逃出來還不是多虧了他,如果沒有他給您和叔叔當替罪羊,你們也沒辦法順利逃脫。”
老者道:“那是我孫女聰明,那是他們太蠢。”
白小米道:“爺爺,我最近總是心緒不寧,他多次救我于危難之中,而我卻這樣對他,他心中一定恨極了我。”
“等你以后就會明白,恨永遠比愛要深刻。”
白小米道:“別忘了是他救了您孫子。”
老者點了點頭:“這件事一定不要告訴你叔叔知道。”
張弛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之上,進入傳送門之后,他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身體陀螺般旋轉著進入一個無盡的虛空通道,就像失足墜入萬丈深淵,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才摔進了雪堆之中,將積雪砸出一個深坑,一時間積雪四濺。
黑夜,空中飄著鵝毛大雪,沒有風,雪降落的速度緩慢輕柔,周遭寂靜到了極點。躺在松軟的雪上,有種躺在大床上的錯覺,張大仙人睜大了雙眼,呆呆望著夜空,正上方的空中,七彩光芒不停躍動,看不見月亮也看不到星星,眼前的景象有些像激光。
一顆頭顱從張弛左側的雪地里鉆了出來,他劇烈咳嗽著,吐出一口鮮紅色的雪,是紀先生,他比張弛先行進入了幽冥谷。
張弛活動了一下雙臂,從雪地上爬了起來,頭腦還有些渾渾噩噩,搖搖晃晃地走在雪地上,就像是一個醉酒的人,來到紀先生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從雪堆里拉了出來。
紀先生右腿骨折,只能以金雞獨立的姿勢站著,他的肋骨也斷了幾根,每次呼吸都會感到胸口刺痛,張弛讓紀先生先坐下等著,他去周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幸存者。
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名守衛的尸體,這名守衛在降落時頸椎折斷了,證明傳送也是有風險的。
空中五彩光環變幻,三個黑點從空中俯沖而下,伴隨著三聲大叫,又有三人通過傳送門進入了這里,他們的身體落在雪地上猶如積雪中引發了一顆炸彈。
張弛趕了過去,這次進來的是楚江河和另外兩名守衛,三人雖然降落的勢頭挺急,可好在積雪夠厚,對他們的身體起到了足夠的緩沖作用,所以都沒受重傷。
楚江河是趕在深井大爆炸發生之前進入了傳送門,和張弛的毫不猶豫相比,他還是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的,紀先生有言在先,進入傳送門就有可能終生都無法返回過去的世界,反正紀先生在深坑那么多年,就從未聽說過有人從幽冥谷返回。聯通深井和幽冥谷的傳送陣是單向,進來就沒辦法再通過傳送陣出去。
張弛將楚江河從雪堆中拉了出來,雖然兩人在過去的世界中彼此互看不順眼,可有了這一番經歷頓時感覺彼此親近了不少,畢竟他們才是同一戰線,正因為有了彼此,才不至于落入孤軍奮戰的地步。
五人會合在一起,楚江河讓其中一名守衛背起紀先生,他并不完全相信紀先生的話,既然能夠進來就有可能出去,也許紀先生對他們說謊了呢。
楚江河向紀先生道:“我們應該往哪里走?”
紀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沒來過這里,只知道這里叫幽冥谷,自古以來就是兇徒流放之地,只有罪大惡極的超能者才會經由傳送門送到這里,任其自生自滅,永無回歸之日。”
張弛道:“這里有沒有你親手送進來的人?”
紀先生沒說話,臉色卻非常難看。
楚江河道:“你身為神密局的一份子,竟然勾結外敵,私下放走重犯,還害得我們落入如此絕境,你有沒有良心?你說,到底是什么人讓你這么做?”
紀先生嘆了口氣道:“現在爭辯此事已經毫無意義,從進入幽冥谷開始,我們就要格外小心,我雖然沒有來過,可我知道這里是世上最兇險的地方,到處都是殘忍異能者,咱們沒有逃離險境。”
楚江河沒好氣道:“用不著你來提醒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身體的精力在迅速恢復,幽冥谷靈氣豐沛,他的靈能也回歸到個人的巔峰狀態,隨著狀態的回歸,楚江河的信心也開始漸漸得以恢復,幽冥谷又如何?既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
張弛抓了把雪,這雪是真實的,他感到有些口渴,啃了一口雪,雪很快被口腔中的溫度融化,化成冷冽的雪水順著喉頭流入腹中,雪水清冽甘甜。
楚江河好心提醒他道:“小心有毒。”
張弛道:“橫豎就是一死,沒什么好擔心的。”他心中暗忖,難怪神密局會選中天坑作為儲存靈氣的地方,看來他們知道幽冥谷的存在由來已久,也許幽冥谷也是九大靈墟之一,和中州墟相同,他將心中的疑問告訴了紀先生。
紀先生道:“我不清楚,深井存在由來已久,通往深井的吊橋就是康熙年間所制,這傳送陣也是一位清末的前輩高人所布。天坑上次發生靈氣爆炸的時候,負責看守基地的二百多人都在那場爆炸中發生異變,他們失去了沒有過去的記憶,沒有感情的孤魂野鬼,我們將他們稱為幽冥。”
楚江河道:“你們就通過傳送陣將他們送到了這里?”
紀先生點了點頭:“上頭的決定,雖然那些人從未主動攻擊過我們,可誰也無法保證靈氣會讓他們的身體發生怎樣的變化,他們不能離開天坑,如果離開天坑的環境用不了多久就會死亡,如果全都留在天坑又會構成新的隱患,所以就想到通過傳送陣將他們送到這里。”
張弛暗忖上次他們來天坑的時候就曾經見到過幽冥,而且他還跟幽冥親自交過手,如果那幽冥是從這里出去的,就證明幽冥谷另有出口通往天坑。
楚江河道:“經由你送進來的幽冥有多少?”張弛剛才就問過這個問題。
紀先生想了想,終于答道:“二百余人。”
聽到這個數字,張弛和楚江河心中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換成普通人他們尚且不怕,可這二百人全都是因為受到靈氣爆發輻射而產生高度異變的幽冥,就算他們五人聯手也未必應付得來,而今之計,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氣溫越來越低,已經是哈氣成霜的深夜,背著紀先生的那名守衛已經筋疲力盡,他提出休息一下,紀先生卻不同意,氣溫正在迅速降低,現在的體感溫度應該在零下十度左右,如果繼續下降,就會超過他們身體承受的極限,他們就會被活活凍死在這里,要盡快找到可以御寒的地方。
五人之中張弛是最不怕冷的一個,他雖然沒有吸收靈氣的能力,可是卻有吸收怒火值的本領,周圍幾人的情緒波動產生的怒火值已經被他悄悄吸納。兩名幸存的守衛輪番背著紀先生,在這樣嚴苛的環境下,兩人也是苦不堪言。
張弛主動把紀先生接了過來,進入幽冥谷之后,過人的體能就漸漸體現了出來。
在風雪中跋涉了兩個多小時,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片雪松林,所有人都激動了起來,雪松油脂含量豐富,利用這些雪松可以燃起篝火取暖。
除了紀先生之外,其余人一起動手,很快砍了一堆松枝,張大仙人本想出手點燃篝火,沒想到紀先生屈指一彈,一個靈光球射入松枝之上,松枝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
來到幽冥谷這種靈氣豐沛之地,除了張弛之外的幾人都在迅速吸收靈氣補充靈能,他們的能力也在迅速增長。
五人圍坐在篝火旁,烤了一會兒火,身體感到溫暖之后,饑餓感接踵而至,楚江河主動提出去附近看看有沒有食物,他低聲叮囑張弛看著紀先生,他從頭到尾對此人都沒有信任過,如果紀先生趁機逃離,那么他們就失去了向導。
紀先生讓兩名手下陪同楚江河一起前去,彼此之間能有個照應。
楚江河三人離去之后,紀先生道:“楚江河疑心很重。”
張弛道:“你把我們害到如此的地步,難道還想他信任你?”
紀先生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這次的事情純屬意外,本來也沒打算傷你們性命。”
張弛對此倒沒有產生疑心,畢竟他和楚江河被關在深井之中,即便是將他們殺了也沒人知道,張弛道:“頂替我們出去的兩個人是誰?”
紀先生沒有回答,眼睛盯著篝火。
張弛仔細觀察著紀先生的表情變化:“你不是說我們永遠都出不去了?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么?顧慮什么?”
紀先生嘆了口氣道:“白云生和白無涯!”
張弛聽到白云生的名字內心震驚不已,白云生不就是神秘局的七位創始人之一,不是說白云生在圍殲向天行的戰役中失蹤,原來白云生并沒有死,一直被關押在這座秘密監獄之中。
“神秘局七位創始人之一的白云生?”
紀先生點了點頭:“不錯!”
“白無涯又是什么人?”
“白無涯是白云生的兒子。”
張弛心中暗忖,白云生、白無涯、白小米,現在已經基本能夠斷定他們三個是一家人,只是不知道白無涯是白小米的什么人?白小米為了救白家人而陷害自己,雖然情理上說得通,可對自己來說卻是無法容忍之事。
紀先生道:“白無涯本想殺了你們,可白云生阻止了他,還說只關你們三個月就放了你們。”
張弛道:“這次釋放曹誠光根本就是一個幌子,曹誠光被送入深井,就是為了打通囚室,營救白云生父子。”說到這里他想起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可是深井外面層層靈能屏蔽,被關押在深井中的人就算是頂尖靈道高手也無從發揮,曹誠光又是如何運用靈能的?”
紀先生道:“他帶了丹藥進來。”
張弛其實也想到了這一層,只是想聽到紀先生親口證實,既然如此,就證明曹誠光的背后還有人在支持,白小米雖然參與了計劃,可以她的能力是無法操控全局的,背后一定還有其他人。
張弛道:“曹誠光的背后是誰?”
紀先生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曹誠光是被人脅迫,他若是不做,他的家人就會有危險,我也是一樣……”
張弛心中暗忖,曹誠光最看重的人就是曹明敏了,如此說來曹明敏才是真正的人質,有人用曹明敏的性命作為要挾威脅曹誠光幫忙做事,那十五名同學只不過是用來混淆視線,干擾調查的假象罷了,那些同學從來就不會有危險。
能夠一手策劃這件事的人,必然是位高權重的人物,這次的任務是屈陽明提出,安崇光具體執行,按照常理來看最可疑的兩個人也是他們,在張弛個人看來,安崇光的嫌疑又更大一些。
紀先生道:“白云生父子出去只怕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之所以將你們兩人留下,就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張弛道:“他們為什么要被關在這里?”
紀先生抿了抿嘴唇道:“白云生不是正常人類!”
樹林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張弛霍然站起身來,沒過多久,就看到楚江河和一名守衛架著另外那名守衛回來,那名守衛受了傷,肩頭血糊糊一片,剛才在尋找食物的時候,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一只怪物,抓住他的肩頭照著他的頸部就咬,幸虧楚江河及時出手,只是那怪物動作神速,轉瞬之間就消失在雪松林中。
楚江河道:“我沒看清那東西是什么,也許是一只猴子。”
那名受傷的守衛,顫聲道:“絕不是猴子,它一下就把我的皮肉撕開。”
紀先生借著火光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道:“不妨事,應該沒有毒。”
楚江河道:“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必須繼續出發。”
紀先生嘆了口氣道:“又能往哪里去,林海雪原,蒼茫無盡,我們又沒有地圖,漫無目的地走下去,只是白白消耗精力罷了。”
楚江河道:“就算是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也好過在這里坐以待斃。”
張弛點了點頭,他同意楚江河的想法。
紀先生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發現手表已經靜止,搖晃了一下手腕,機械擺砣來回晃動了幾下,手表依然沒有半點反應,應該是穿過傳送門的時候受到了影響。
楚江河擰下軍刀刀柄末端,里面有一個指北針,借著雪光,可以看到指北針正在緩緩旋轉,始終無法指向正確的方位。
張弛指了指空中如同極光般閃爍的五彩光芒建議道:“咱們就向著那團光芒走下去。”
楚江河道:“等明天日出之后就會好起來。”這句話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沒有日出!”
幾人同時向紀先生望去。
紀先生道:“我曾經聽說過幽冥谷的傳言,這里永遠都是黑夜。”
楚江河的內心再度沉淪了下去,如果紀先生所說的事情屬實,那么他們接下來的日子都將在漫漫長夜中渡過。
張弛微笑道:“如果傳言是真的,就證明有人從這里出去過。”換一個角度看問題,就會樂觀許多,也就會發現眼前的狀況沒有那么壞。
一名守衛道:“傳言未必可信。”
張弛道:“證實這件事情并不難,如果我們看不到黎明,傳言就是真的。”他的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提起了希望,不錯!這么簡單的道理他們怎么沒有想到?其實每個人都應該能夠想到的,只是他們的心情太沮喪,對這片未知的地方充滿了畏懼,甚至忘記了思考。
楚江河望著黑漆漆的夜色,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期盼黑夜繼續,黎明永遠不要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