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遲滯了信息的傳遞,使信息產生了一定的積壓,而偏偏這些信息一個比一個勁爆,這才讓遠在武都冬營的公孫珣在聽完使者的詳細匯報后一時有些失態。
平心而論,長安武關發生的事情,固然是這位衛將軍圖謀不軌許久的結果,但他真沒想過會有這么多意外。
譬如說,他原本最擔心的變量是用來嚇唬和威嚇長安的公孫瓚,所以臨行前還專門叮囑了一番京澤,然而誰能想到事發時公孫伯圭會被王允給引開,反而是韓銳這小子忽然躥出來差點把天子給堵住呢?
再譬如說,楊琦真不是公孫珣的人,誰能想到他會有那么一箭呢?而聯想到其人后來在丹水畔的自殺謝罪,基本上可以斷定這是一個意外,當時那一箭確實是關鍵時刻的應激反應。
還有京澤,作為唯一領到了間諜任務的人,其人本來的責任只是確保天子能平安離開三輔到達南陽而已,卻稀里糊涂被迫上了船,還跟到了南陽!成為了如今少年天子身側少有的可以倚重之人,簡直是玩笑!
不過,整場事件中真正讓公孫珣唏噓不已的,還是劉虞的身死……劉伯安之死固然是楊琦那一箭的直接結果,但從側面來說,如果沒有冬日燃煤引發的咳嗽癥狀,其人未必就傷重難治,從這個角度來說,劉虞之死確實是個意外。但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因為處在這個尷尬位置,如果不是其人多年來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位漢室宗室輔政大臣又怎么可能會染下咳嗽的宿疾,又怎么可能會出現在楊琦的箭矢之前呢?為什么死的不是趙平?
所以其人之死,到底是宿命,又或是意外,恐怕真說不清楚。
而這其中觸動公孫珣的還有一件事情或者說一個人,那就是那位梅夫人了……劉虞可能到死都不知道,他在幽州所納的梅夫人根本就是個三韓女奴出身,根本就是公孫大娘故意借鮮于輔之手送過去的!
但是,事到如今,這個事情已經沒有了意義,人家梅夫人已經用性命證明了她本人的清白,還有什么可說可想的?
便是公孫珣也只能在心里念叨一句,絕不可以小覷人心,然后稍作感慨,就此打住……因為就此打住,無論生人死人,對誰都好!
冬日的隴上積雪深厚,聽完詳細匯報的衛將軍公孫珣先是獨自在帳中靜思許久,連鹿肉湯都結冰了,方才又召來賈詡、戲忠二人稍作商議。
賈、戲二人此時早已經從公孫珣打發過去的信使處得知了事情首尾,此時倒是早有準備,于是君臣三人甫一見面便進入了正題。
“長安事情已了。”隨著執勤義從取走湯碗,坐在帳中榻上的公孫珣開宗明義。“當即刻回軍。”
“不錯。”戲忠立即點頭應聲,稍顯急切。“主公此番再入長安須有大軍相隨,所以再著急、路再難走,也要引兵而歸,而且要大張旗鼓……依臣看,不妨趁著冬日農閑沿途召集雍涼之眾,尤其是涼州新附之人,一并帶入長安。屆時,一面可以借涼州大勝與雍涼兵威壓制長安公卿,一面又可以反過來以長安之勢震懾涼州之眾,堪稱一舉兩得。”
“可行!”公孫珣干脆答應。
“既然要引大軍歸長安,那恐怕還需不少時間,是不是可以提前在長安那邊做一些調整,以定人心?”賈詡忽然提出了另外一個方面的問題。
“這是自然。”公孫珣也沒有任何含糊的意思。“你們也該知道當日的詳細事物了……我欲以長安令韓銳為武都太守,以京兆尹韓玄為北地太守,以馮芳為京兆尹,以趙平為衛尉暫統虎賁軍,同時以失職為名公開免去后將軍公孫瓚的長安治安大權,罷免他的衛尉一職,并‘建議’由光祿大夫黃琬暫領尚書事,同時主持劉伯安的葬禮。”
話很短,信息量很大,而賈文和和戲志才對視一眼后,首先是立即頷首表態,卻都沒有開口說話。
話說,公孫珣這幾個針對長安的人事調整還是很鮮明的,目的也很明確:
譬如說,韓銳的越級提拔明顯是賞功。
畢竟嘛,計策歸計策,目的歸目的,這個昔日共學于盧植門下的老同學作為一個不知情之人,在‘政變’中究展示出了其人極為突出的忠誠與魄力,所以必須要有所表示。
相對應的,京兆尹韓玄轉任則是罰過。
理由跟前者一樣,唯獨這個昔日在河內投入門下的故吏,中護軍韓浩的同族,在此次長安變亂中未免顯得太過軟弱,且身為京兆尹,其人對此番事件是有責任的,所以也必須要有所懲戒。
而一升一降之間,公孫珣對長安天子出奔一事的基本態度也就彰顯無疑了——天子此行是錯的,否則當日奮力阻攔的韓銳如何能越急提拔呢?而阻攔不利的韓玄又如何會被直接降職為窮郡太守呢?
所以,大家放開批判天子就對了!
除此之外,‘建議’黃琬代替劉虞并主持葬禮,以及罷免公孫瓚,則毫無疑問是在安撫人心,也是在告訴大家他不會撕破面皮,讓大家難做,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有流血事件的。
至于最后又讓馮芳和趙平這兩個身份特殊之人接手長安軍政大局,加上之前對二韓的一賞一罰,想來也足以避免極個別蠢貨再產生誤判了,同時也好讓一些人利用公孫珣引兵歸長安的這段空窗期做好準備。
沒錯,公孫珣就是在**裸的表示,他不可能放棄權力——天子在的時候,他沒有放權,天子走了,他更不會放權!
而馮芳和趙平這兩個人,作為公孫珣的便宜小舅子和便宜岳父,此時掌握長安軍政,象征意義則遠大于實際意義。
至于賈詡和戲忠沒有開口,其實就是顧慮在公孫瓚、馮芳、趙平這三人身上,他們二人一個老謀深算,不愿置喙;一個忠心耿耿,不以為意。
“既然要撤兵。”公孫珣見到兩位軍師都無異議,便干脆往下進行了,卻又一時蹙眉為難。“漢中就得放下了……武都誰來駐守?”
賈詡和戲忠也同時蹙眉。
沒辦法,公孫珣太缺步兵統帥了!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也是個必然而然的問題,遼西起家,河北為重,兼握關中……將領多擅騎兵本屬尋常!然而,武都這里面對著漢中和巴蜀,哪里是騎兵用武之地?實際上,這也是公孫珣不愿意在漢中進行軍事冒險的緣故……騎兵戰力大大折扣,一個不小心就要隴下翻船的。
至于公孫珣麾下幾名少有的步兵大將,高順、張頜、徐晃,都是要預備著中原方向大事的,反而更不舍得放在此處空耗了,偏偏又不好不留大將駐守!
“那就子龍吧!”公孫珣思索半日,也只能如此安排了。“其人新立大功,正好有所任命;而且其人任勞任怨,也不會因為一時閑置而心生怨氣。讓他以冠軍將軍的名義屯駐武都,兼領隴上諸多要道……”
言至此處,公孫珣不免覺得可惜:“其實,若是漢中能下,則在隴南武都、漢中一帶設一將軍,北可震涼州,南可壓巴蜀,必要時還可以順沔水東進南陽、襄陽,所謂進退得當,必要時亦可為奇兵。結果此番卻要半途而廢。”
“本就是個幌子,主公不必在意。”戲忠不免上前勸道。“長安才是咱們此次西行的主要目的,彼時商議,必要時便是西涼事也可以稍作放棄,何況是漢中?”
“人心苦不足。”公孫珣點頭笑而稱是。“今日算是明白光武當年的心態了,雖說此番西行收獲早已經超出預料,卻還是忍不住想再多得多占一些……這些都是你們用心謀劃的功勞!”
戲志才也跟著笑了出來,說到底,此番西行,過程雖然屢屢出乎意料,但從結果來說,卻是他們多年謀劃之事宣告大獲成功,而等到公孫珣返回長安走完最后一步后,這位衛將軍即將迎來的,則是他個人乃至于整個河北軍政集團的一次質的飛躍。
也就由不得多年來漸漸沉穩的戲忠再度喜形于色了。
不過,想到這里戲忠卻不免微微斂容,一時感慨:“主公謬贊了。其實,若非主公能穩住大局,在河北安坐三載,經營九州,何至于今日水到渠成,甚至渠中之水屢屢溢出?現在回頭去看,什么朝局變化,什么意外人心,什么抵死不降,什么頑固不化,在河北九州大治三載的局面前又算是什么呢?所謂奇謀怪事,固然多次出乎所料,掀起浪花,但卻萬萬抵不上大勢所趨,終究要歸于主流的。而臣當年屢屢慫恿主公行險之策,如今看來不免落了下乘。總而言之,能有今日的局面,臣以為,還是河北無數臣屬的功勞。”
“一碼歸一碼。”公孫珣趕緊擺手。“你們的此番設計還是有大效果的……此番漢室分裂,一面讓天子近乎于孤身而走,沒有足夠的力量反過來壓制我們;一面又讓朝中公卿失據,不得不從我而存……這種妙策,靠我一個人指不定便鉆了牛角尖,若非你與元常、文和……文和為何不說話?”
“回稟主公。”賈詡忽然反應過來,立即作答。“臣在想剛剛戲軍師的話……”
“如何呢?”公孫珣一時好奇,戲忠也不由正色以對。
“說的極好。”賈文和也正色捻須而答。“大局如此,什么意外之事與奇謀人心,都不過是浮于表面的東西罷了!所以,主公為何不在臨走前再與張魯試探一番,或是脅迫,或是誠懇,總之,臨行前盡量一為,不求他能即日歸降,也好給日后用兵或招降留出余地來……”
“也是。”公孫珣立即贊同。“那文和以為是該威嚇,還是該誠懇呢?”
“這就無訴謂了,主公從心便是。”賈詡放下捻須之手,攤手以對。
公孫珣若有所思。
隆冬臘月將至,冬意深深,因為長安發生大變,衛將軍公孫珣即將班師回朝。而此時,因為劉焉仗著地利,一直不愿將張魯親母放回,蔣干也久久未歸,漢中之事不免中途作廢。
但是臨行之前,衛將軍卻給張魯寫了一封私信過去。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說了三件事:
首先是坦誠介紹了長安發生的大事,告訴對方自己不得不放棄漢中、巴蜀,撤軍東歸的現實。
其次,乃是囑咐張公祺,雖然其人以道法治漢中,算是典型的歪門邪道。但其人治下畢竟局勢安穩,人心安定,所以自己還是很認可對方治政水平的,乃是要求對方繼續保持對漢中的有效統治,避免發生動亂,影響百姓民生。
最后,公孫珣則在信中向張天師坦誠了另外一件小事,那便是對方一直好奇,并屢次來信詢問的《封神演義》,其實并不是什么道家真諦,其中設定言語全是他母親瞎編的,而他公孫珣非但不是武王或者二郎神轉世,反而對此書頗有不屑,因為書中凡事命中注定的那種姿態,不免落了下乘。
實際上,便是公孫大娘這個‘作者’,如今回過頭去看這本書,都覺的有些空洞,唯獨其中牽扯武王伐紂,牽扯諸多神怪之事,頗有影響,不好更改罷了。而道家的根本,卻還是要歸于老子的無為而治,其余種種,不過是附會強說罷了。
甚至再進一步,公孫珣更加在信中自陳,即便是他本人尊重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也尊重張魯以道法穩定漢中局勢的貢獻,可從治政理念上來說,其人卻與道家背道而馳,更貼近儒家、法家之路。
這點他不愿隱瞞。
與書信同時送到南鄭的,還有公孫珣正式以執政將軍表張魯為漢中太守的公文。
然而,公文與書信送到后,南鄭沒有半點回應。
而公孫珣本就只是留一個暗扣而已,并未有什么多余指望,便也不再理會。其人只留趙云引剛剛升了校尉的程銀帶五千步騎駐守武都,隨即就毫不留戀,親自引大軍從散關重入關中,并在已經化雪的陳倉與七千涼州騎士匯合,然后轉而向西,并沿途收攏三輔騎士、銳卒,準備入長安抵定大局。
然而,冬意深深,大軍緩緩走到郿塢這個后勤大本營的時候,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漢中太守張魯張公祺出斜道至此,近乎于孤身來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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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論,本屬人為。何以本末倒置,以天定人?君自稱天師,操弄鬼神,然定亂于漢中,何勝于五斗米之德?故曰:人凡自強,而后定能勝天矣。望君思之。”——《將歸散關與張天師書》.燕.公孫珣
ps:抱歉,昨天實在是太困了,也有點空調病的感覺,早上六點起來補上,現在查錯完畢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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