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太子李適拿著一份奏折匆匆來到御書房。
天子李豫的身體確實不太好,精力不夠,難以承擔沉重的朝務,所以在立太子后,李豫便將一部分政務轉移到東宮,交給太子李適處理,他只考慮重大軍國政務。
李適稍等了片刻,便有宦官出來領他進御書房。
“我父皇這段時間身體如何?”李適關切地問宦官道。
“回太子殿下的話,圣上精神還好,就是吃得太少,御醫很擔心。”
“哎!我得勸勸父皇,這樣長久下去,對身體傷害很大。”
“可不是,我們都很擔心。”
來到御書房門口等了片刻,宦官出來道:“圣上宣殿下進去。”
李適整理一下衣冠,走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內,李適只見父皇正負手站在地圖前注視著什么,李適連忙上前跪下,“兒臣參見父皇!”
李豫點點頭,“皇兒免禮平身!”
“謝父皇!”
李適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李豫看了他一眼,問道:“楊相國的情況如何了?”
楊相國便是去年接替元載右相之位的楊綰,他出任相位才幾個月便中風偏癱了,李適昨天代表父皇前去探望他。
李適搖搖頭,“回稟父皇,楊相國的情況很不好,已經不能說話,給他看病的御醫說,他可能熬不過今年。”
“那有沒有考慮重新推薦新相國?”李豫又問道。
目前依然是五相國制,楊綰、常袞、韓滉、劉晏以及崔佑甫,五人出任相國。
常袞和崔佑甫取代了王縉、楊炎二人的相位。
雖然相國最終是由天子來決定,但李豫還是給了兒子相國推薦權,他這兩年的身體越來越糟糕,如果身體實在不行,他也決定提前把皇位讓給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所以李豫也在一點點讓權。
李適躬身道:“兒臣考慮讓常袞任右相,劉晏出任左相,本來是考慮崔佑甫,但崔佑甫和常袞關系惡劣,兩人在一起無法共事,會影響朝政,另外兒臣想從顏真卿或者李勉中選一人出任相國,請父皇考慮。”
李豫沉思良久道:“李勉坐鎮汴宋,現在中原局勢不穩,他最好不要離開,顏真卿忠正剛直,朕覺得可以考慮。”
李適這才明白,原來父皇早就決定啟用顏真卿了。
李適又將一份奏折呈給李豫,“父皇,這是豐州郭宋上了一本奏折,要求將榆林縣劃歸豐州,他的理由是,可以將東受降城的士兵家眷安置在榆林縣。”
李豫結過奏折笑道:“他這段時間大動作不斷嘛!先是申請把軍隊家眷遷去豐州,朕同意了,這是慣例,有利于士兵安心鎮守邊疆,前段時間他要提出修碼頭修倉庫修船場,好像工部批準了,現在又要求把榆林縣劃給豐州,相國們怎么說?”
“三個贊成,一個反對,韓滉、劉晏和崔佑甫贊成,常袞堅決反對!”
“常相國反對的理由是什么?”李豫問道。
“常相國認為,把榆林縣劃給豐州,不符合制衡的原則,榆林縣南面是沙漠和戈壁,一旦榆林縣劃給豐州,豐州就和其他各州隔絕了,很容易造成割據局面,有榆林縣在,便可以制衡住豐州。”
李豫看了半晌地圖,又問道:“那皇兒的意見呢?”
李適遲疑一下道:“常相國的想法是對的,堅持地域制衡原則也能理解,但兒臣認為,把這個地域制衡原則放在豐州身上,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為什么?你解釋一下。”
李適又道:“首先豐州人口太少,各種物資對朝廷依賴很大,不具備割據條件,其次豐州面臨外患威脅,割據只能導致它無法得到朝廷支援而迅速滅亡,兒臣相信,沒有誰會想在豐州割據。”
“皇兒的意思,就是同意榆林縣劃歸豐州。”
“是!兒臣和其他三個相國一樣,都認為把東受降城的家眷放在榆林縣最合適,這種情況下,把榆林縣劃歸豐州管轄的要求是合理的,有必要的。”
李豫把奏折還給李適,“這件事朕不參與,你和幾位相國商量決定吧!”
“謝父皇!”
李適接過奏折,他知道,父皇其實就是同意了他的意見,把榆林縣劃歸豐州。
“父皇,另外還涉及到一個東受降城和榆林縣同羅部交換土地的問題。”
李豫點點頭,“這個可以同意,當年把同羅部放在榆林縣就是臨時措施,如果讓他們一直留在榆林縣,那東受降城就沒有意義了,把他們送回金河北岸,朕完全同意。”
“別的事情就沒有了,后天兒臣再向父皇匯報科舉的最后準備情況。”
“科舉就不用匯報了,等結束以后,再完整地匯報一次。”
“兒臣遵旨!”
李適本來還想勸勸父皇注意飲食,但他發現父皇有點疲憊,便躬身行一禮,退了下去。
當天下午,政事堂通過表決,由太子李適批準,正式同意豐州刺史郭宋的請求,將勝州榆林縣劃給豐州,這樣,豐州在黃河南岸又多出五百多里的管轄范圍,榆林縣的四千戶人口戶籍也一并劃給了豐州。
這份朝廷牒文是先送到了位于靈州的朔方節度府,無論勝州還是豐州都屬于節度府的軍事防御范圍,各州的軍政事務都受節度府節制,對于地域變動這種比較重大事務,朔方節度府有知情權。
牒文送達節度府之時,正好郭宋就在靈州,他來是拜會節度使段秀實,商討造船工場之事。
段秀實當然是全力支持在朔方節度府轄內設立造船工場,這也是他多次上書朝廷請求之事,每次都被朝廷以財政不足為由擱置了,沒想到郭宋一次申請便成功了,這讓段秀實既高興萬分,同時十分感慨,如果不是郭宋申請,換一個人,朝廷還真不一定能批下來,朝中有人就好辦事啊!
段秀實唯一的異議,就是造船工場究竟放在哪里?他當然認為應該放在靈州,豐州人口單薄,根本就無力承擔大型造船工場,而且豐州兵力也不多,對薛延陀軍隊只能采取守勢,修建造船工場不就是讓敵人燒掉嗎?
而靈州各方面都要比豐州強得多,能夠承擔起一座大型造船工場的各種需求。
若不是因為造船工場是郭宋申請下來的,段秀實才不會給郭宋討價還價的機會,一句話就把造船工場放在靈州。
靈武縣黃河岸邊,段秀實馬鞭指著遠處一片空地對郭宋道:“我五年前就考慮在那里建一座造船工場,實在是因為財力不足,朝廷又不肯撥錢,所以一直沒有付諸行動,這次你你把造船工場申請下來,我覺得終于可以實現我這個多年的夙愿了。”
郭宋已經解釋了兩天,段秀實就是不為所動,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把造船工場放在靈州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郭宋決定退而求其次,多少爭取一點利益。
“不瞞節度使,卑職已經在九原縣開工造船了,準備造十艘兩千石的貨船,用于運送物資.......”
“等一等!”
段秀實打斷郭宋的話,瞪大眼睛問道:“朝廷的錢還沒有撥下來,你們哪來的錢造船?莫非傳言是真的,豐州淘到金砂了。”
郭宋笑道:“豐州其實只拿出了一萬貫錢,還是去年朝廷賞賜剩下的,主要是豐安縣有一批木材,正好可以造十艘兩千石的貨船,然后用一萬貫錢買些別的材料,至于船匠的工錢、兩百名招募船工的錢,可以等朝廷把錢撥下來再支付。”
段秀實淡淡笑道:“你是在和我討價還價嗎?”
“可以這樣理解,我答應把造船場放在靈州,但至少等我們造完十艘貨船后,這個條件不算過份吧!”
段秀實也知道,建造造船工場本身花不了什么錢,但后續的造船、募工才是造船工場真正花錢的地方,既然豐州已經囤積了建造十艘大船的木船,也開始了造船,這個時候再叫停造船,把人財物強行遷徙到靈州,就有點不合情理了。
關鍵是郭宋已經答應以后將造船工場遷徙到靈州,段秀實也需要作出某種讓步。
他想了想便問道:“你們造十艘貨船需要多少錢?需要多少時間?”
“后續的錢只要五萬貫就夠了,但時間需要兩年,當然,這不影響節度使在靈州建造船場,但前提是,必須要先把五萬貫錢撥付給我們,我有言在先,不能擠占修建碼頭、倉庫、道路的錢。”
段秀實冷笑一聲道:“你把朝廷那幫吝嗇鬼想得太美好了,他們哪里可能會足額撥錢,給一半錢就不錯了,另一半還得想辦法自籌。”
停一下,他果斷拍板道:“那就一言為定,我把第一批五萬貫錢撥給豐州,讓你先造十艘大船,造船工場后續的錢我就不給你了,至于造碼頭、修路和修倉庫的錢,朝廷撥來多少我就給你多少,但你要有大失所望的心理準備。”
郭宋點點頭,“我有充分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