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沒有心思和他們虛禮,開門見山便問起采鹽的情況,鄯州倉庫的存鹽只能支撐兩個月,如果兩個月后,這里的產量還跟不上,那麻煩就有點大了。
謝懷恩已經來了十幾天,他一直仔細地勘察白鹽池的情況,確定開采位置,為下一步的大規模開采做好準備。
他對白鹽池的情況已經了如指掌,他躬身道:“啟稟殿下,卑職差不多已經準備好,決定十天后開始煮鹽,兩千名煮鹽士兵已經就緒,前三個月每月產鹽五萬石,三個月后能到十萬石,加上河湟青海湖的鹽場,每月產鹽二十萬石,能達到之前每月的產量。”
一石鹽的鹽稅是一貫錢,每月二十萬貫錢,一年兩百四十萬貫,可以支付二十萬軍隊的軍俸,然后加上葡萄酒的利潤,軍俸問題就能解決了。
不過郭宋也知道,在這里采鹽,涉及人工、燃料、運輸之類,成本肯定比較高一點,每斗鹽至少三十文錢,沒辦法,鹽價肯定要上漲到每斗鹽一百三十文。
雖然比之前漲價了二十文,但比起其他地方每斗幾百文的高價鹽,他賣給百姓的鹽價還是相當低廉,百姓應該能接受。
想到這,郭宋松了口氣又問道:“這座鹽湖能開采多久?”
謝懷恩嘆口氣道:“這座鹽湖比較小,最多支撐十年,北面還有幾座鹽湖,但在沙漠中,開采很難。”
“十年足夠了!”
郭宋笑道:“真正的產鹽還是要指望海鹽,我們不可能十年后連一片海都看不到。”
謝懷恩撓撓頭笑道:“殿下說得對,卑職眼光狹隘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你應該也知道,鄯州倉庫的存鹽量只能支撐兩個月,鹽稅關系到軍俸,你肩頭責任重大,有什么困難就盡管提出來,我會全力安排。”
“回稟殿下,別的問題都不大,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倉庫,我和藍縣令商議,先借用縣城內的官倉,同時建造鹽倉,然后就是加快鹽的運輸流轉,卑職希望在船只上能夠得到保障。”
郭宋當即道:“可以,我特批六百艘鹽船,分為三隊,讓它們不間斷地在黃河上運輸。”
“如果是這樣,大問題基本上就解決了。”
郭宋在鹽州呆了兩天,便直接從鹽州走蕭關返回長安,他這次沒有去豐州,實在是長安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處理,他沒有時間去,只能等下次再專門去一趟了。
時間在進入五月后,天氣便漸漸炎熱起來,成都這些天卻一直下雨,涼快雖然很涼快,但天色總是陰沉沉的,空氣濕度太大,整天衣服和房間都是濕漉漉的,非常難受。
成都的朝廷也和天氣一樣陰郁沉悶,軍權和財政大權被宦官牢牢控制,北衙已經公開成立,涉及軍隊和錢糧批支的奏折,都必須送去北衙,由宦官們批復定奪,權力分配明確,南北衙這幾個月倒也相安無事。
但南衙的朝政卻十分枯燥無聊,更重要是看不到希望,俸祿也低微,百官們得過且過,大家都爭著去地方官府,就算當個縣令也比在朝廷中當個侍郎強。
加上連日陰雨,很多北方籍的大臣都開始懷念北方晴朗的天氣了,也更加懷念故鄉。
這天中午,成都望江酒樓的三樓,在一處靠窗的位子旁坐著兩名中年男子,兩人結五十歲左右,看起來都溫文爾雅,氣度不凡,這兩人自然不是普通人,一個是刑部尚書韋渙,長安名門韋氏家族的家主,另一個則是太常寺卿溫佶,太原名門溫氏家族的家主。
溫佶給韋渙斟滿一杯酒,好奇地問道:“那個案子就這么結案了?”
韋渙嘆息一聲道:“不結案又能怎么樣,宋朝鳳把店鋪接過去了,你還能去沒收他的店鋪?”
兩人在談論一樁荒誕的案子,成都西大街有家賣布的百年老字號,店主因為父親去世,便關店去眉州去父親辦喪事,幾個月后回到成都,卻發現店鋪被隔壁茶樓霸占了。
雙方爭吵,茶樓東主卻拿出的地契和房契,都清清楚楚顯示他家店鋪的范圍包括了布店,這樣就出現了兩個合法的地契和房契,雙方便開始打官司,這案子從縣衙一直鬧到刑部,驚動了刑部尚書韋渙。
“那到底是誰的店鋪?”
“當然布店是真的,他的地契是幾十年前的老地契,而茶樓的地契雖然也是老地契,但上面有修改的痕跡,官府留的底也修改了。”
“茶樓是什么背景?”溫佶又問道。
韋渙冷笑一聲,“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你是說宋朝鳳?”
韋渙點點頭,“這家茶樓店主有三個兒子,其中小兒子跟宋朝鳳改姓宋,給宋朝鳳當了義孫,是宋朝鳳的二十四孫之一。”
“原來如此!”
溫佶這才明白,原來是宋朝鳳的關系。
宋朝鳳有九內子,十八外子和二十四孫,九內子是他的九個心腹宦官,安插在北衙九司,十八外子是朝中十八名官員,被宋朝鳳派去各地為官,或者安插在要害部門。
二十四孫是成都二十四家富商的子弟,權錢勾結,給宋朝鳳提供財富,其他幾個大宦官,像霍仙鳴、竇文場之類也有義子和干孫,大同小異。
“那現在呢?”溫佶又問道。
“現在刑部插手這個案子,宋朝鳳索性就把茶樓買過去,茶樓隔壁的布店也歸他所有,他派了軍隊在旁邊坐鎮,誰敢動這座茶樓就殺誰,刑部也只能干瞪眼沒有辦法。”
溫佶沉吟一下道:“我覺得關鍵還是成都縣,縣里改了地契和房契,它們才是罪魁禍首。”
韋渙鼻子里哼了一聲,“縣令唐韶是宋朝鳳的十八外子之一,對他而言,一切不都是理所當然嗎?”
溫佶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奸閹作亂,世道暗無天日!”
韋渙沉默片刻道:“這個案子只是小事一樁,可怕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案子背后。”
“韋兄指的是什么?”
韋渙長嘆一聲道:“堂堂的刑部尚書居然要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不覺得可悲嗎?”
溫佶沉默了,這是所有人都面臨的尷尬,朝廷竟然無事可做了,礦山、土地、房產、鹽鐵、征稅等等,所有涉及財物的權力都被北衙攫取,軍隊也在北衙手中,南衙卻無所事事。
沒有財政支配權,南衙就像被拔掉翅膀的鳥一樣,茍延殘喘地活著,他這個太常卿更是閑得幾天都無事可做了。
這時,韋渙緩緩道:“過些天是我祖父的祭日,我打算回長安一趟。”
這些都是借口,韋渙祖父的祭日年年都有,卻從未見他回去過,關鍵是杜佑居然被郭宋重用,被封為晉王府左司馬,成為天策樓知政之一,這個消息把韋渙刺激到了,他兄弟韋清是蒲州刺史,幾次寫信讓他回去,韋渙卻有點矯情,希望郭宋親自寫信給自己。
現在卻被杜佑搶先抓住了機會,韋渙后悔了,眼看各個高職都有了人選,他再不回去就沒有機會了。
溫佶當然心知肚明,他兒子溫邈是郭宋的記室參軍,同樣幾次寫信讓自己北上,他也有點猶豫,這一猶豫,機會就錯過了。
溫佶嘆口氣道:“聽說郭家幾個兄弟也要回長安給父親守墓,韋兄既然決定要走,最好趕緊走,再晚一點就難走了。”
韋渙嚇一跳,他還在等太后批假呢!看樣子不能等了,明天就出發。
“溫賢弟不回去看看嗎?”韋渙問道。
“我可能要回去,但不是現在,年底吧!正好回鄉祭祖。”
兩人基本上已經說破了,韋渙苦笑一聲道:“很多人都說,大唐的希望在長安,賢弟怎么看?”
“這個不好說,晉王畢竟姓郭不姓李,如果說天下的希望在長安,我倒還贊同,大唐的希望......大唐皇室都快死絕了,哪里還有希望?”說到最后,溫佶的嘴唇忍不住一陣哆嗦。
溫佶說得沒錯,大唐宗室幾乎被安祿山殺絕,涇源兵變后,朱泚又殺了一批,年初的三清殿宮變再殺了一批,現在皇室宗親除了召王李偲在嶺南外,成年男子都沒有了,只剩一群年幼的孩童,他們幼小的身軀哪里支撐得起大唐江山?
“好吧!我明天一早就走,希望我們長安再見。”
溫佶也舉起酒杯道:“祝兄長一路順風。”
“我們干!”
兩人將酒一飲而盡,起身各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