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剛回到官衙,便看見潘遼站在官房前等候自己,“潘相國有急事?”郭宋笑問道。
潘遼快走兩步,一臉肅然道:“剛剛得到兩個消息,召王李偲在余杭縣病逝,江南東道節度使劉洽也在江州潯陽縣病逝。”
雖然是晉衛府的情報,郭宋也有明確規定,如果不涉及軍事,可同步報告右相潘遼,所以潘遼第一時間得到晉衛府的消息,也并不奇怪。
郭宋點點頭,回頭對隨從道:“速去請杜相國到我官房來。”
隨從轉身飛奔而去,郭宋對潘遼又道:“我們進去談!”
兩人來到郭宋官房,這時杜佑也匆匆趕來,他見晉王正負手來回踱步,便在潘遼旁邊悄然坐下。
郭宋望著窗外輕輕嘆口氣道:“李偲病逝,嶺南必然陷入各方內斗奪權的狀態,這是奪取嶺南的良機,如果我不抓住它,將來我必然會后悔。”
杜佑也低聲道:“殿下,微臣也認為是機會。”
郭宋回頭看了杜佑一眼,“杜相國怎么說?”
杜佑道:“嶺南氣候濕熱,對我們這樣的關隴士兵和北方士兵尤其不適應,等將來嶺南穩定下來再去攻打,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不如趁他們內訌的機會進行分化殲滅,足以事半功倍,李偲去世,嶺南失去了領袖,確實是良機。”
潘遼也道:“殿下,廣州和泉州是南洋海商的根基之地,奪取廣州和泉州,對于發展朝廷的海上貿易,將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微臣聽說李偲并非是獨自一人前來,他的長子李鴦陪同他一起前來,如果我們把李鴦爭取過來,將來封他為廣州刺史,然后軍隊由我們掌握,這會是最小的代價。”
郭宋點點頭,“那就通知會稽縣的情報首領,我們同意召王魂歸故里,讓他長子護送靈柩回歸長安,可以走長江轉道襄陽,從商州進入長安。”
敲定了李偲的安排,他們的話題又轉到劉洽之事上來。
劉洽病逝,必然是他兒子劉士寧接掌軍權,這一點不容質疑,但劉士寧遠不像他父親那樣溫和自律,而且恰恰相反,劉士寧野心勃勃,不止一次勸說父親奪取兩浙道,但都被他父親拒絕,現在劉洽去世,再也無人能阻擋劉士寧的野心了。
“韓滉到哪里了?”郭宋問道。
韓滉這次進京,和劉士寧的威脅休戚相關,表面上他是來覲見太后,但實際上他就是來尋求朝廷的援助,對韓滉的到來,郭宋格外關注,可以說,這次韓滉進京關系到朝廷能否和平收取兩浙。
潘遼欠身道:“啟稟殿下,現在韓使君已經過了商州,最多三天就會抵達長安。”
郭宋想了想便笑道:“政事堂最好拿出誠意來,好好商議一下怎么歡迎韓滉到來。”
闊別近十年,韓滉終于返回了京兆府,這里也是他的家鄉,在垂暮之年回到家鄉,韓滉竟然有一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觸,他知道自己來日已不多,如果能在家鄉渡過自己最后的時光,他也不想再回江南了。
這天中午,韓滉的隊伍來到了藍田縣以南的官道上,距離縣城還有十里。
“老爺,前面就是藍田縣了!”
一名白發蒼蒼的隨從指著遠處一座縣城道。
這名老隨從是韓滉的書童,跟隨他五十年了,從少年變成了老翁,看見了藍田縣,老書童也格外激動。
“我們要到家了!”
“是啊!我們要到家了。”韓滉輕輕嘆息一聲。
這時,前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一隊士兵迎面奔來,個個鮮衣怒馬,前面是一名官員。
韓滉的二十幾名護衛頓時一陣緊張,團團將韓滉保護起來,韓滉瞅了片刻,笑了起來,“不用緊張,來者是我的故人!”
他催馬迎了上去,大笑道:“杜賢弟,別來無恙乎?”
來者正是杜佑,他們都是京兆人,韓滉比他大十幾歲,曾是杜佑的頂頭上司,他們交往數十年,關系十分深厚。
杜佑催馬上前,兩人大笑著擁抱一下,杜佑上下打量他一下,嘆息道:“成都一別,老哥哥蒼老了很多。”
韓滉倒看得開,他哈哈一笑道:“主要是歲數到了,不像老弟風華正茂,已經官至左相了,可喜可賀。”
“晉王殿下可是盼著兄長來長安啊!”
韓滉爽朗笑道:“這話我相信,那小子二十年前還是我的門生,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當年我怎么也沒有想到的。”
“但也是天下黎民之福,不是嗎?”
“你這馬屁拍得好,可惜對我說沒用,趕緊去縣城,我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
玩笑歸玩笑,韓滉其實還是很感動,杜佑居然來藍田縣迎接自己了,這當然是晉王的安排。
眾人合在一起,向數里外的藍田縣而去........
在藍田縣住了一夜,次日下午,韓滉終于抵達了長安,郭宋親自帶領幾名相國在南城外迎候。
韓滉一眼便看見郭宋,他和當年去甘州上任之前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氣度更加威嚴,在相國們的眾星捧月中,頗有一點君臨天下的氣度。
韓滉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當然明白將來的大局走向,雖然他懷念唐朝,但他也知道大勢已定,很難再改變了。
韓滉上前搶著先行禮道:“老臣韓滉,參見監國攝政王殿下!”
郭宋笑瞇瞇道:“多年未見,韓公風采依舊!”
“殿下過獎了,老臣已是垂暮之年,再過幾年就要去見先帝了。”
郭宋淡淡道:“雖然人生七十古來稀,但八十、九十也并不少見,相國裴遵慶可是八十五歲高壽,韓公只要修身養性,樂觀開朗,相信也是長壽之相。”
“那就托殿下吉言,老臣也爭取活個高壽,超過裴遵慶。”
郭宋哈哈一笑,“這就對了!”
郭宋又給韓滉介紹了其他相國,韓滉暗暗稱贊,中唐以來,奸臣當道,朝廷能得一良相都殊為不易。
而郭宋的七位相國個個是治世之才,就連獨孤立秋也是老姜彌辣,經驗豐富,資歷深厚,恰好彌補了其他相國資歷不足的弱點,由此可見晉王的用人之道,平衡得極為到位。
郭宋又笑道:“韓公一路跋涉辛苦,先去貴客驛館休息一天,后天再談公事。”
韓滉微微笑道:“我的祖宅還在,不如我直接回府吧!”
韓滉的侄兒韓致就住在長安韓氏祖宅內,韓滉當然要住在自己府中。
郭宋欣然道:“韓公看自己意愿,喜歡住哪里就住哪里?韓公請!”
“殿下請!各位相國請!”
韓滉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長安城,向安業坊的老宅而去。
晚飯后,韓滉專門乘坐牛車來到了西安門外大街,他也是久聞其名,今天特地親自來看一看。
今天正好是三月初五,從去年開始,西安門外大街的花船由以前的每天表演改成逢五和十表演,這樣安排主要是考慮到觀眾看多了會失去新鮮感。
這樣一來,平時都是吃飯喝酒的人,而到了表演這一天,很多人家都攜妻帶子趕到西安門外大街,觀看盛大的花船表演。
現在的表演是從未央宮出發,一路浩浩蕩蕩十幾里,節目也更加豐富多彩。
西安門外大街上空還掛著彩燈,這是上元燈會留下來的,一直沒有拆除,彩燈璀璨,流光溢彩,格外地吸引長安城的百姓前來。
四名侍衛前后左右護衛著韓滉,韓滉倒也興致盎然,負手緩行,他喜歡觀察市井,從市井百姓身上他就看出郭宋的治理,他知道洛陽城兩級分化十分嚴重,有錢人穿著綾羅綢緞,普通人穿著粗布舊衣,貧窮人家甚至穿著破衣爛衫,衣不遮體。
但長安卻完全不同,男男女女基本上穿著細麻面料,沒有看到綾羅綢緞,也沒有看見破衣爛衫,每個人臉色紅光飽滿,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韓滉暗暗點頭,傳說是真的,郭宋推廣簡樸,不鼓勵穿綢穿緞,但長安人貧富分化不大,所以人人都穿著細麻縫制的長衫羅裙,氣色看得出來,百姓吃飽飯了。
韓滉最贊賞之事,是郭宋推行最低保障制度,粗布、粗面、粗鹽價格都由官府定價,價格只有市價的一半不到,想多買還不行,這樣就保證最貧寒的人家也能吃飽飯。
這時,前面一陣騷動,有人大喊,“花船隊來了!”
頓時河兩岸擠滿了行人,人人都伸長脖子向河里望去。
韓滉也擠在人群中,探頭向北面望去,河面上鼓樂聲大作,一隊披紅掛綠、流光璀璨的船隊正緩緩向這邊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