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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離緩緩把車停進車位，看了眼手機上發來的定位，便下車進了電梯。喵喵跟在陶離身后，看上去很是興奮，卻一言不發。

“您好，我有訂位。”陶離站在餐廳的前臺，跟服務員打了聲招呼。

這家店是最近很火的一家私房法餐廳，價格高昂卻極難訂位，雖然他可以找找關系，但他對這餐廳其實并沒有興趣。對他來說，最正宗的法餐并不在中國。

“好的，您留的姓名是？”

“姓艾，應該已經到了一個人了。”

“是的是的，您跟我來。”服務員查看了一眼手中的ipad，點了點頭，帶著陶離和喵喵進了包間。

一推開門，艾心果然已經坐在了里面，正百無聊賴地翻著菜單。

“早啊！”陶離笑了笑，喵喵也在身后打了個招呼。

“坐。”艾心招了招手，把桌上的另外兩本菜單遞到了兩人面前。

喵喵顯得有些拘束，看了一眼面前的菜單，便轉過頭去望著陶離。

“你點你愛吃的就好了。”陶離溫柔地笑了笑，“如果不知道吃什么，就讓服務員推薦一下。”

“嗯。”喵喵點點頭，打開菜單，果然有很多自己從來都沒吃過的高級菜品。她猶豫了一下，點了一個搭配好的套餐。

艾心和陶離也迅速點好餐，把菜單遞給了服務員。服務員點點頭，彎腰退出了包間。

“怎么突然請吃飯了？”陶離喝了口桌上的檸檬水，頗為驚喜地看著艾心，“還是這么難訂的餐廳，發財了啊？”

“又不是請你。”艾心翻了個白眼，笑著看向喵喵：“好久不見了啊。”

“啊，是啊……”喵喵顯然有些驚訝，窘迫地點了點頭，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來。

“喵喵還是這么害羞啊？”艾心笑了笑，喝了一小口杯里的檸檬水，皺了皺眉頭。

“你以為都像你似的？”陶離替喵喵擺好面前的刀叉，才轉過頭白了艾心一眼，表情里卻只有寵溺。

艾心倒也不惱，頗有興致地看了看喵喵，她好像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喵喵，你跟著陶離干了多久了啊？”

“我嗎？”喵喵想了想，看了眼陶離：“有三年多了吧。”

“那時間也不短了啊。”艾心笑了笑。

“嗯嗯，是啊……好像一晃眼就過來了呢。”喵喵笑了笑，稍微放松了一些。

“這么算起來，你畢業之后就沒做過別的工作了？”艾心看著她。

“嗯，好像是哎。”喵喵點點頭，側過頭去，看著玩手機的陶離，忍不住回憶了起來。

她做陶離的私人助理，已經三年了啊。她從小家境普通，父母卻對她抱有極大期望。除了比常人花上更多時間學習以外，她還同時學了很多年的繪畫，終于以極高的文化分加上特長生考上了b大，也就成為了陶離和艾心的校友。而那時候的她，甚至還沒有喵喵這個名字。

最開始，她對大學充滿了各種美好的憧憬。不論是抱著書在圖書館里學習，還是老師家人一直強烈禁止的戀愛變成了光明正大的事，又或是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地方，到一個大城市去，都讓她無比的期待。

雖然b大的學費不低，但父母總歸是有些積蓄，還不需要助學貸款或是助學金。臨行之前，母親在她貼身的衣物內側縫了一宿，把生活費裝了進去，生怕她在長途的火車上弄丟了錢。喵喵從不覺得父母這般寒酸的樣子令她丟臉，相反地，她知道她在被人用盡全力愛著，光是這么想就會感到幸福。

但這種期待和幸福，在入學不到一個月之后就慢慢沖淡了。剛到宿舍，她就看到舍友的桌子上都擺滿了各種名牌的護膚品和化妝品，而自己從超市里買來的擦臉油顯得格外醒目。她有些慶幸軍訓需要穿統一的服裝，否則自己應該會很快就暴露出只有那么幾件衣服的事實。

她第一次感覺到差距的時候，就是在軍訓結束的那一晚。大家和教官哭著告別，把迷彩帽高高地扔上天空，又變成了歡呼。雖然大家都只認識了一周，卻因為都抱著新生的心態，還如此親密地相處，似乎都覺得這一晚很有意義。于是喵喵班上的班長，便主動發動全班一起出去聚餐。話音剛落，下面便是熱烈的回應。

即使是不合群的人，也不會選擇大學里第一次聚餐就缺席。喵喵想著自己這一周沒怎么花錢，去聚餐一次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也高興了起來。

室友拉著喵喵，一路小跑回宿舍。她覺得奇怪，不是要去吃飯嗎，為什么還要回宿舍？

“毛又靈，你不換衣服啊？”毛又靈是喵喵的大名。室友看著她還穿著軍訓的迷彩服，有些奇怪：“趕緊換衣服啊，第一次聚餐怎么能穿這個啊！”

“啊，是嗎？”喵喵愣了下，打開衣柜，思索了幾秒，拿出了自己最貴的一件襯衣。那是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后，母親帶她去鎮上最大的商店買的。她在試衣間里對著價格牌咂舌，但穿上出來后，母親卻絲毫沒有猶豫，直接掏錢買下了這件衣服。

和室友一起到達聚餐的飯館時，喵喵開始有幾分感謝自己的室友了。班上的同學真的沒有一個人穿著迷彩服，都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男孩子們也都精心打扮，好幾個平時劉海很長的男孩都把頭發梳了上去。她認識一些運動品牌的logo，但是超過五百塊錢的衣服，她是一個牌子都不認識。

大家互相介紹了姓名和家鄉，同是老鄉的人迅速坐到了一起。雖然喵喵有些羞澀，但還是有同學在一旁解圍，還有兩個男孩小聲夸贊著她的可愛。聚餐很開心，男孩子們嚷嚷著喝起酒來。雖然喵喵不喝，也沒有人強求，反而夸她“不喝酒的女孩子比較好”。那一瞬間，喵喵也感覺自己融入了整個班級里。

直到第二天，班長在班級群里發出了昨晚的結賬小票，大家開始算每個人需要付多少的時候，喵喵才愣了一下。只是在一個她沒聽說過名字的飯館里，吃了些普通的飯菜，男生喝的也都是最便宜的啤酒，這樣也要人均兩百嗎？

在喵喵發愣的時候，好幾個人已經在群里發出了紅包。

還有幾個男孩回了消息：“待會來宿舍給你現金啊！”

班長也很快回復：“好的，沒關系。”

喵喵不敢再多想，迅速地給班長私聊發了條消息：“班長，明天上課的時候我給你現金可以嗎？”

“好啊，沒問題。”班長回了過來。

喵喵看著宿舍里的其他人，沒有任何人開口，也沒有任何人質疑，大家仿佛覺得這樣的消費是理所應當的。只有她，在心里盤算著，這是她幾乎一周的生活費。而這筆錢給出去之后，她要在食堂里吃怎么樣的飯菜，才能度過這個月。

那一瞬間，她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以前她只覺得想要好好讀完四年大學，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而現在，她想要掙錢，想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而不至于再為幾百塊如此窘迫。

那次聚餐過后，喵喵便不怎么參與需要花錢的團體活動了。雖然室友察覺到，卻從未點破，只把她當成學校里其他的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樣。喵喵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很多大一新生不同，她從不缺課，空閑時間便努力兼職。雖然能掙到一些錢，但那些錢不過是鳳毛麟角罷了。每當她看到室友新買的化妝品，或是上千的新裙子，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給自己加油，然后更努力地去兼職。

一切的改變，源于她大二時看到的一張海報。那時候她剛領了第一年的獎學金，b大的學費雖然高，獎學金相對來說也很高。她大學用的電腦，是當年考上大學時，表哥家送來的二手筆記本，外殼都被磨得發亮了。她想著，這筆獎學金除了能買臺新電腦，還可以買一件新的毛衣。

就這樣滿懷期待地拿著裝滿獎學金的信封，走在回宿舍路上的喵喵，看到了公告欄外貼著的一張巨幅海報。

那張海報很是顯眼，但喵喵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原因是因為那奇丑無比的排版和配色，這對于她一個美術生來說簡直就是折磨。然而靠近之后，她才發現內容更為吸引她。

海報上只有簡單的幾句話：

招私人助理，合情合法，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0小時，可開實習證明。

要求：話少，細心，不傻。

待遇：月薪兩萬起。

聯系人：艾心

喵喵仔細讀了好幾遍海報，上面連一個企業的名字都沒有，不知道是惡作劇還是什么傳銷公司，總之看起來就很沒有信服力。但看著月薪那一行，喵喵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那個電話存了下來。

就算是騙局，也要去看一眼吧。畢竟兩萬塊，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當喵喵到達面試的地點時，才發現，不僅對于她，對于這個學校的很多人來說，月薪兩萬都是一筆巨款。她所不知道的是，學校里多得是打腫臉充胖子的人，父母清貧卻仍要攀比，為的都是平日里的面子。

她仔細確認了手機上的消息，自己就是在面試的教室外，卻不知道該如何越過人群，進到那間教室里去。她想了想，還是用手機發送了一條消息，告訴那個“艾心”，自己已經到了教室外。

不到一分鐘，消息便回復了過來。

“進來。”

手機上只有簡短而冷漠的兩個字，喵喵一瞬間覺得有些委屈，但想了想那兩萬塊錢，還是咬著牙穿過人群進了教室。

推開門，正對著講臺的最后一排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男孩子，肩膀看起來很寬闊，有些倦怠地靠著椅背，正在嘆氣。

倒不是那男孩有多好看，而是喵喵第一眼便感覺到這是一個有錢人。要說這種直覺是怎么來的，只是因為那男孩看起來和喵喵處在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他看起來自信而傲慢，自己卻害羞又自卑。他的發型打理地一絲不茍，自己卻因為要趕著上課和打工總是毛毛躁躁的樣子。他戴著耳釘和浮夸的裝飾項鏈，卻與衣服搭配地相得益彰。喵喵一直都知道，沒有藝術造詣的人同樣可以擁有好品味，但基礎一定是金錢。

“你是……毛又靈是吧？”一個好聽的女聲響起，喵喵才收回了自己那太過直接的目光，看向面前不遠的一個女孩。

艾心就坐在陶離旁邊的位置，而自己進來卻沒有看見她。

“啊，是的是的，我是毛又靈……”喵喵有些緊張，看了看教室里，除了陶離和艾心坐在最后一排，還有好幾個同級的學生分散坐著，其余的可能是別的年級或是系別，自己并沒見過。

“你到講臺上，做一下自我介紹，然后會問你問題的。”艾心皺了皺眉，她收到喵喵資料的時候還覺得挺合適的，沒想到這么緊張。

“啊，好的……”喵喵走上講臺，手心已經全是汗水，她從沒經歷過在這么多人面前面試，準備好的話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叫毛又靈，是美術系大二的學生，學的是人物與場景設……”

“毛什么？”坐在最后一排的陶離忽然開了口，皺著眉頭看著她。

“毛……毛又靈。”沒想到會被陶離中途打斷，喵喵猛咽著口水，還是結巴了起來。

“貓幽靈？”陶離不敢置信地看著艾心。

“人家叫毛又靈！鳳毛麟角的毛，欲言又止的又，鐘靈毓秀的靈！”艾心翻了個白眼。

“得，你這么解釋完我更聽不懂了！”陶離大手一揮，看著講臺上怯生生的毛又靈，又開了口：“你能改名字嗎？”

“改、改名字？”她愣在臺上，不明白陶離話里的意思。

而下面坐的學生之間，忽然發出了一陣小聲的討論。陶離今天整場面試只對面試者說過三次話，而這第三次就是問毛又靈可不可以改名字，不只是奇怪，而是異常了。

看毛又靈沒有應答，陶離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正想開口，臺上的女孩卻用力地點起頭來。

“沒問題！我可以改！”

艾心摸了摸眉毛，看著那女孩目光里的堅定和熱烈，扭頭看了一眼陶離。

“我看你是學美術的是吧，但是工作的內容主要是生活上的助理工作，比較瑣碎又重要，你的專業可能用不太上。”陶離看了眼手里的資料，撇了撇嘴，他本以為艾心推薦的，會是管理系的孩子。

“我……”毛又靈回憶著海報上的內容，認真地看著陶離：“我話少，細心，并且不傻。”

“撲哧。”艾心沒忍住，笑了起來，還真有人把“不傻”這兩個字當真的……

“哦，那你為什么要來做這個呢？”陶離又問。

“因為……”毛又靈猶豫了，她看著陶離，他的目光明明是聚在自己身上的，卻看不出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看一堵墻一般。可就是這樣的眼神，讓她覺得沒有任何說謊的可能。

“因為工資很高。”她終于開了口。

“嗯，有道理。”艾心點點頭，側過臉看著陶離：“這孩子真實誠。”

陶離不知為何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毛又靈：“最后一個問題。”

毛又靈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被問的問題算多還是少，只知道自己的表現應該是糟透了，心里盤算著一定要在最后一個問題上扳回來。

“你覺得……那張招聘的海報，設計的怎么樣？”陶離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不用擔心，海報不是我們做的，你不會得罪任何人，我只想知道最真實的想法。”

毛又靈回憶起那張海報，終于是有機會能吐槽自己的想法了：“……排版比較擠，雖然畫面很大但是字太少了，卻都在上半部，只有聯系方式在最下面，會讓看的人感覺很難受。配色上，海報是深藍色的底，卻用了草綠色的字體，還有一些紅色的字，實在很……”

“很怎么樣？”艾心笑著看向她。

“很丑，太丑了。”毛又靈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哈！哈！哈！”陶離忽然拍著桌子大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整個教室里。

足足笑了兩三分鐘，毛又靈心里開始發毛，周圍的學生也忍不住看著陶離。

“那張海報，是我做的。”艾心露出了笑容，朝著毛又靈指了指自己。

完蛋了……這是毛又靈當時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