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佇立在棺材旁，靜靜地看著躺在里面的方駿，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忽然體會到了，幾年前，方駿站在這里時的感受。

死亡對于他們的意義，并不僅僅是從他們身邊帶走了一個鮮活的生命這么簡單。

他們被剝奪的，不僅僅是一個親人，而是自己生活的依靠，是自己這么多年來所努力的方向，是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精神寄托，也是他們心里最高的那座山峰。

曾經在他們心里無堅不摧、無所不能的那個人，靠一己之力就承擔起這個家庭所有責任的那個人，即使工作繁忙、迫于生計也依然會把最溫柔的笑容留給他們的那個人……

人沒了，精神寄托也就沒了，隨之而來的，是生活的崩塌。

可他們卻不能垮，以前人說逝者如斯，活下來的人一定要堅強起來好好生活，艾心現在覺得這些真的是風涼話，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還站在這里？”

艾瑾凌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悅。

“外面很多客人，你去打個招呼。”

艾心轉過身，抬起眼皮來看著艾瑾凌，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難不成自己在這里看著父親還錯了嗎？即使知道這個場合自己應該出面，可現在她的情緒根本沒辦法好好和人說話，今天的艾瑾凌似乎比平時還要不近人情。

看著艾心有些委屈的表情，艾瑾凌皺了下眉頭，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轉身先走了出去。

“你擦擦眼淚，收拾好了再出來吧。”

艾心看著艾瑾凌的背影，即使無奈還是點了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又從包里拿了張濕巾出來擦了擦臉。

她總感覺，今天的艾瑾凌帶著不同以往的怒氣，平時的她雖然脾氣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像今天這樣冷漠而煩躁的樣子很少見。而且，艾心有直覺，艾瑾凌現在的心情并不是因為自己，也就跟著松了一口氣。

不知怎么回事，現在的她竟然對出殯的一系列流程感到有些熟悉了起來，看到工作人員進來手上拿的東西，就知道下一步要去做什么了。

整個過程她都有些精神渙散，守夜的時候兩眼直直地望著靈堂上的照片，一夜未曾合眼，直到早上捧著遺照出去的時候，差點一時腿軟摔在了地上。

意外的是，艾瑾凌在身后扶住了她，并輕輕地在她耳邊叮囑了一句。

“再堅持一會兒。”

這些年艾心很少見她這副溫柔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但轉念一想，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媽，又在這種場合，免不了會顯露出一些脆弱的樣子來，也就不管別人怎么看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艾瑾凌囑咐了幾句便自己進了房間，艾心知道她傷心也沒有多問什么，便坐在了沙發上休息。

說實話，她到現在也對一切迷迷糊糊的，感覺就像一場夢一樣，只覺得今天家里看起來格外的冷清，房子也顯得大了起來。

小時候，她喜歡爬家里樓梯的扶手，因為是螺旋形的，從上面滑下來分外有趣。

方駿疼她，也擔心這樣危險，便在花園里弄個套外面公園里的那種多功能滑梯，想讓艾心在家也能盡情玩。

可沒想到，艾心還是喜歡爬樓梯扶手，每次都會開心地坐在地上拍手，時間長了方駿也就由著她，讓她繼續在樓梯上玩兒了。

只有艾心自己清楚，如果是在外面的滑梯，方駿一定會讓保姆或者是艾瑾凌陪著玩，只要看著不摔倒就好了。可要是在家里的扶手上滑，總還是有一定危險性，方駿信不過她們所以每次都會自己守著。

三、四歲的艾心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后，任誰勸都不出去，就抱著扶手不撒手，這才博得了方駿寶貴的閑暇時間。

她也不是不喜歡和艾瑾凌玩，那么小的孩子不懂什么，但她總覺得艾瑾凌和她不那么親近，或者說不是和自己，是和所有人都不那么親近，似乎生來就高人一等似的，平時除了方駿，和誰都不會多說些什么。

艾瑾凌的脾氣性格也古怪，常常摸不準那句話說錯，就會突然發起火來。厲害的時候，她曾經把艾心從沙發上一腳踹下去過，也曾經拿著桌上的擺件向艾心擲去。要不是艾心反應敏捷，現在估計額頭上就得留下疤痕了。

托了艾瑾凌的福，艾心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通過大人的表情動作就能分辨出對方現在是開心還是發火，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能說，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也知道在艾瑾凌發火的時候應該怎么去哄她。

與其說這是自己的親媽，艾心覺得，隨著自己年齡越來越大，她總覺得是自己在養女兒一樣。

以前她還以為每個孩子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所以像方駿、艾瑾凌這樣的“成年人”都那么聰明，那么八面玲瓏。

可后來，不說普通家庭了，一般像他們這樣富裕的家庭，孩子是不需要看著臉色過活的。大多數的富二代，還是錦衣玉食、人人伺候，走到哪里都是眼高于頂，用鼻孔看人的。

所以很多時候，艾心在外面，一般人都只能看出她教養良好，卻看不出她家境優渥。

艾心年紀小，作為家屬接待了一晚上的客人，加上一宿沒睡，實在是太過疲倦，迷迷糊糊地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等到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艾心揉了揉眼睛，看艾瑾凌并沒在客廳里，想必是一直都沒出過房間。

今天回家換衣服的時候她就發現了，艾瑾凌應該是把家里所有的傭人都支走了，這也是情理之中。但艾心還是擔心她，便爬起來在廚房里隨便弄了點吃的，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艾瑾凌的房門。

“媽。”艾心敲完門喊了一聲，又試探性地看著房門，“出來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房間里很快傳來了回應，艾心沒猜錯，艾瑾凌應該是一直都沒睡。

“媽……多少吃點吧，今天你都沒吃東西。要是現在你都累垮了……”

“我說了不吃！”房間里傳來了艾心熟悉的咆哮聲，她訕訕地低下了頭，應了一聲，便進了廚房自己吃了起來。

洗完盤子回到房間里，艾心才如臨大赦般地躺在了床上，長舒了一口氣。

說來很是諷刺，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艾心連難過、崩潰、絕望都還沒來得及，第一件事居然是擔心——她擔心自己會迎來艾瑾凌毫無緣由的責罵和怒火，更擔心艾瑾凌會情緒崩潰。這一次，沒有方駿在身前擋著，她真不知道自己扛得住。

背后有什么東西一直咯著自己的背，艾心不舒服地挪了挪位置，拿在手里看了一眼，是童宇的專輯。

專輯封面上寫著童宇和自己的名字，還有那句“學業有成”，熠熠發光。

艾心忍不住低頭苦笑，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也由不得自己覺得自己不要臉了。艾心把碟片小心地取了出來，放進電腦里，戴上耳機靜靜地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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