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閣外喧鬧聲此起彼伏,沈煜寧卻覺得所有的聲音都在漸漸遠去,天地間好似陡然寂靜了下來。
她緊盯著樓下馬背上少年清瘦的身影,幾乎要喊出聲來。
許是她目光太過灼烈,馬背上的少年抬起頭來看向她。
這才看清少年的臉,模樣不似長孫景淮那般灼目的英俊,而是溫和如水的秀氣,五官很是精致若是帶上幾分淺笑,那必定也是極為俊俏的。
可惜少年臉上冷漠的很,一絲笑意也無,眼底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深沉。
沈煜寧的臉上血色退盡,她緊緊抿著唇,盯著少年的杏眸中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馬背上的少年皺著眉頭看著站在窗邊淚流滿面的小姑娘心底微微有些異樣,抓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馬兒吃痛嘶吼一聲。
長孫景淮疑惑的偏過頭,順著少年的目光看去,便看見小姑娘面色慘白,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木然的流著淚。
眼中的情緒似歡喜,似悲凄,似悔恨,似害怕,那般復雜讓人莫名的有些心酸。
他神色怔然小姑娘的眼神到像是在哪里見過,不過片刻便又恢復了原先那般慵懶的模樣回過頭看了看身后的少年懶洋洋的問道:“你認識?”
“九哥說笑了,我怎會認識你北靖之人。”少年回過神來,隨即收回目光一如剛才一般垂著頭端坐在馬背上。
“太子剛才是不是朝我們這看過來了?”巧顏一把抓住清秋,她聲音一頓,再開口時已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激動“姑娘.”她有些擔憂的叫了一聲。
“你這是哭了?”葉之堯愣了愣隨即開口問道。
沈煜寧回過神來,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扯扯嘴角,勉強扯出點笑意對著身邊三人道:“風沙迷了眼睛罷了。”
今日天氣甚好,便是有風也不過是幾縷微風,何來的風沙迷眼睛,她這般拙劣的借口,不說葉之堯,便是她的丫鬟也騙不過,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上菜咯,諸位客觀吃好喝好”店小二喜慶的聲音打破屋里有些沉悶的氣氛。
樓下的隊伍已經走到了街角,少年清瘦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在轉角。
“沒有外人清秋和巧顏一同入席吧。”她說著不再理會三人探究的目光,自顧自的朝著餐桌走去。
她知道自己這個借口有多拙劣,但此時心底那般亂,卻是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也不想解釋。
樓下的人是她的小十啊,是她同父同母的胞弟君離憂,十皇子明喻啊。是她最想見又最不敢見的人啊。她心中思緒紛雜。
時光倏爾回轉,她似乎透過樓下馬背上低垂著頭漸漸走遠的少年,看到那重重宮闕之中,穿著明黃色袍子的小小少年站在她面前,笑容干凈,道:“姐,你看小十今日是不是又長高了一些。”
明喻出生時她才六歲,雖已記事卻是十分懵懂,那時母妃難產而死,父皇悲痛不已整日借酒消愁,荒于朝政也忽略了她和剛出生的小十。
宮里從來都是危機四伏的,哪怕是一個小小宮女也想往上爬,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在宮里雪中送炭的少有,扒高踩低的卻是從來不少。
母妃與父皇感情深厚,在宮中招人妒忌已久,皇祖母又自來看不上她,她去世后宮里那些想要討好太后和各宮主子的宮人和便明里暗對她使些手段。
彼時她不過是個六歲孩童,不懂人心險惡,那般情況下只能在宮女的幫助勘勘自保,對這個剛剛出生就沒有了親娘的弟弟也疏于照看。
便是由于她們的疏忽,照顧小十的宮女被有心人利用在他的吃食里動了手腳想用此計引來父皇的注意。
小十本就是難產,在娘胎里便傷了身子,這么一鬧差點便要了他的性命,索性乳娘發現及時才救回一命。
宮女確實成功引起了父皇的注意,卻沒得到她所設想的結局。
此后父皇雖是打起精神,恢復了往日威嚴的模樣,對她和小十也甚是寵愛。但小十卻也因此傷了根本自幼便體弱多病。
本是好動貪玩的年紀,卻因為身子贏弱無法同其他皇子那般隨處玩耍,隨意奔跑,只能日日呆在她的永寧殿纏著她同他講故事。
許是自小便沒有母妃,身子又不好,他自小就格外早熟些,便是羨慕同齡的伙伴可以肆無忌憚的玩耍、蹴鞠也從未在她面前抱怨過,小小的人已是十分懂事。
她看著他從一個襁褓里的小團子漸漸長大從被她牽著跌跌撞撞的走幾步路,會抱著她將口水印她一臉的孩童到長成一個會將眼底的艷羨偷偷掩藏,舉手投足間滿是皇家風范的小少年不過在轉眼之間。
自八歲起她便日日去太醫院跟太醫學些醫術,日復一日的給小十調養身子,卻是杯水車薪。
再后來她有幸得了鬼醫青眼,拜了師,她便時常出宮跟著師傅四處尋藥,有時一去便是一倆日。
每每看到她回來他總是不管不顧的跑過來抱著她,滿是期待的看著她道:“姐,你回來了,快給我講講宮外都有什么好玩的。”
經過幾年的調理終于將他身子養好了些,不說身強力壯卻也同正常人無異。
十歲的少年這十年間從未那般放肆的奔跑過,眼睛里滿是閃閃的亮光,一連幾日臉上的笑意都不曾斷過。
“姐,今日的桂花糕甚是可口,姐姐吃。”
“姐,木槿說嫁了人姐姐便不能住在宮里了,姐姐不要小十了么?”
“姐,日后若是姐夫欺負你,你便告訴小十,小十如今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姐姐了。”
沈煜寧不知道街上的人群是何時散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將軍府的。
回府后就一直渾渾噩噩,第二日便發起了燒。她這病來的猛烈,恰巧因太子回京,朝中事務繁多,等沈老將軍得知她病倒了的消息時,已經燒的開始說胡話。
眼看著病床上的小姑娘,不過一倆日的時間,人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
帝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名醫都來看過束也都手無策,就連宮中的御醫沈老將軍也沒有少請,卻絲毫不見好轉。
有膽子大的醫者直言“大小姐這病來的蹊蹺尋不到病因,又吃不下東西恐怕是兇多吉少了,還是早日準備后事吧。”沈老將軍惱怒之下將其打了出去。
而后上門的醫者雖不曾直說,但言語間也頗為無奈。
沈老太爺一夕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老太太一時之間也有些凄凄。雖說這個孫女實在不討喜,但人之將死,從前那些糟心事,便也沒有那般重要了。
她想起這個孫女剛接回來時也是乖巧的,她也是喜歡的,只是自幼養在邊疆,終是養的有些野了,不服管教,不聽勸阻,張揚跋扈。
沈老將軍是非不分的護著,才漸漸淡了心思。越來越不喜她,眼睜睜的看著她將自己名聲搞的一日差過一日。
她雖知曉這其中有些不尋常,但這后院之中,她一個繼室也犯不著為著一個不知好歹的的孫女花費心神。
如今這人才剛剛醒悟聰明了些,也懂事了些,這些日子便是連趙女官也連連夸贊,說她心思通透,實在聰慧。
這眼看著越來越好了,卻是突然間這人就快沒了,心底也生出幾分不忍。
一時之間整個將軍府都籠罩在一片哀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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