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七十二章 春雨貴如油

這雨一經落下來,竟那樣迅猛,完全不似往日里春雨那種酥酥麻麻的情致。

倒更像是夏日里的急雨,說落下就落下來了,還帶著滿天的風,一起來做伴。

春日里本來明媚的天空也一下子暗沉下來,屋外頓時成了一個嘩啦啦的水世界。

老閣主驚嘆:“衡英啊,你真是神了。

哪里還用去祈雨,這雨水不是說來就來了嘛。”

衡英也有些詫異,“這雨勢也太急了一些,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說著看向彩墨,彩墨會意,便出去打聽消息。

老閣主重新坐下,知道左右這一會也是出不去的。

他愛憐的看著衡英,“孩子,我知道你很為難。

要做拜月的長尊,就注定了要在關鍵的時候犧牲性命。

一邊是獲得無盡的榮光,一邊是付出最珍貴的生命。

這是一條充滿了奉獻的路,你可要想好了。”

衡英低頭沉吟了一會,方開口道:“老閣主,我已經想了許久,雖然不明白上天的原意,但陰差陽錯間既然選了我,我就應該順承起來。

就像當年,我本來應該嫁給三皇子,誰知道最后卻嫁給了小怡,而小怡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了我們。”

聽見衡英說小怡的名字,老閣主的手還是忍不住的顫了幾下。

“小怡,會回來的。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老閣主的眼睛茫然的盯著前方,仿佛注視著虛空中的什么東西。

一個讓他可以盡情的寄托思念之情的東西,但畫心在一邊仔細看了,什么也沒有。

但聽著老閣主說以前的姑爺會回來,畫心還是嚇了一跳。

她不知道老閣主是不是年紀大了,發了昏癥。

看看小姐,似乎并沒有什么驚訝的表情,難道小姐也發了昏癥。

這時候外間一個響雷,畫心被嚇了一跳。

接著,外面的雨勢漸漸弱了,不再有那種急雨的氣勢,只是淅淅瀝瀝的下著,緩慢地滋潤著天地間的萬物。

“這一切,也許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衡英心中無限感慨,她并不知道小怡能不能回來,更不知道自己接受了拜月的長尊之位后,幾時也要離去。

但世間諸般情意,還是讓人難舍。

“衡英,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們的婚事。”

畫心在一邊聽的愕然,她不知老閣主所說的“你們”,是指小姐跟以前的姑爺,還是小姐跟當今的陛下。

她迷惑起來,如果說是以前,那又何必現在說出來;

如果是和陛下,這可是大不敬。

還在宮里堂皇的說出來,老閣主一定是發了昏癥,一定是。

“老閣主,我知道你一心為了我好,若不是我進宮,也不會惹出這許多事來。”

“拜月本來跟你沒有關系,你卻要為她們去做獻祭,老夫舍不得。”

老閣主說到動情處,竟有些淚意。

“我懂,我懂,若是小怡真有回來的一日,他會理解我的。”

衡英提起小怡,卻嘴角始終帶著微笑。

仿佛小怡并不是她故去的丈夫,而只是一個遠行的情郎。

不管走的多遠,她都還能感應到他的思念和牽掛。

“小怡自然不會介意你改嫁,只是今上,現在的樣子,越發的不像答應我們的話了。”

老閣主提起今上,總是有著掩飾不住的不滿。

一把年紀的他,似乎也不在乎別人會怎么說他。

“今上,他雖然應承了我們要做一個好皇帝,但天命并不是只有眷顧,也有懲罰,也有竊奪,我只能是使出全力,幫他守著這片江山吧。”

老閣主擦了擦眼角的淚,感嘆良久,“嗯,嗯,是了,這才是我的好孩子。”

雨聲越來越小,就在雨點若有若無的時候,外面竟然傳來太監逐一拍手的聲音。

衡英知道,這是皇帝來了。

“老閣主,陛下來了呢。”

“哦,哦。”外間玩耍的小童也被拍手聲驚到,匆忙跑進來。

他看見云妃已經站立了起來,連忙去把老閣主也扶起來。

皇帝就那樣帶著春雨進來了,面上都是濕漉漉的。

衡英拿了帕子去給皇帝擦,細軟的重羅擦在臉上,也是軟綿綿的。

皇帝一回頭看見老閣主也在這里,匆忙間打了個招呼。

“老閣主怎么來了?這雨這般下著,跟朕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春雨貴如油,老夫也想學陛下在雨中漫步一下呢。這就告退了。”

說著老閣主就行禮告辭離開了,那小童給皇帝磕了個頭,也緊跟兩步邁出門去。

“你看,這雨不是就來了嗎?前幾日還催著我去祈雨,這老爺子怕也是為了祈雨來啰嗦的吧。”

衡英一笑,“還指讓陛下猜著了,真是巧了,老閣主在這里坐著,就見外面落雨了。

他就不住口地一直稱贊陛下賢明,這才換得天宮降雨呢。”

“老頭兒能夸我?衡英,你就不要替他遮掩了,想必是說了一車我這個皇帝當的有多么差的話。

不過,清明剛過,這春雨就來了,可見上天對我還是滿意的,是吧。”

皇帝的心情格外的好,他想著剛才體元殿上,周堯說的話,能夠體會圣心,這才是好的臣子。

可不是嗎?就說這后宮里,不也是得了圣心的才是好嬪妃。

自來,前朝后宮都是一體的,若都是些像周堯一般的明白人,自己可要省很多功夫了。

“想什么呢?陛下,春闈的制科考試如何?有沒有入了天眼,得了圣心的俊杰?”

皇帝聽見這話,不覺一樂,衡英真的是省事的。

兩個人就在淅瀝瀝的春雨里,密談了好一陣子。

等皇帝離開的時候,彩墨在一邊悄悄地對著佛像祈禱。

衡英看見了,就問她:“你這是做什么?是開始擔心我了嗎?”

彩墨眼中噙著淚水,“這宮里,也就我知道這祈雨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們不過是去做做樣子,真正能祈雨的是拜月的大家們,他們呼喚了浩瀚的星辰之力,來化作雨水滋潤萬物。

別人看著風光體面,可都是耗費了自身功力的。

我現在眼看著娘娘也走上太后的老路,真的是心里不安,只能給娘娘祈福了。”

衡英不再說什么,任由她對著一尊小小的佛像,不斷地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