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端

第八十章 花郎商家子

清池見皇帝并沒有說什么,仿佛早就對這件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只好想一想再說下去。

他思忖著,或許皇帝自己就是以遠宗別支這樣的身份繼承了大統,那么他對身份本身就不是那樣的重視?

又或許是,皇帝對周堯也起了那樣的心思?

這不能吧,這個念頭嚇了他一大跳,可是萬一呢?

自古帝心難測,要是一旦皇帝真動了心,自己這報告打的就有點不大合適了,大大的不合適啊。

心念一動,他就開始另一個策略了。

既然事實本身沒有對錯,那不妨挑幾件真的說說罷了。

如果要是圣心偏袒,也是無話可說的。

一邊打定了主意,一邊前行施了個禮。

他肅容道:“陛下,之前說的都是二條司探子報上來的官方材料,相信您在其他渠道得來的消息也就是這樣了。

但有些事情,確實我比外人知道的多些。”

“嗯,這才像個匯報的樣子。

剛才說那些話,一看就是背書。

我就說我的大總管,何時這樣文鄒鄒起來,不像是大太監,倒像個酸秀才。”

清池聽皇帝這樣說,也不覺紅了臉,“陛下取笑了,那我不說了。”

“繼續繼續,連景云都知道你這里有貨。”

聽皇帝提起司案太監,清池馬上領會了,想必皇帝大約很多事是知道的,這次詢問只是在考驗他的態度。

他慌忙跪下,向上叩了三個頭,“請陛下饒恕,我只是一時糊涂,差點耽擱了陛下的大事。

制科考試為國取材,出身并不重要,周堯的確是一個能給國家出力的人才。

我的私心都被云妃看的明明白白的,她又不戳破,給了小人反省的機會,如今我是真心悔過了。”

“哦,怎么講,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

“陛下,我雖然蒙您恩典,當了這個大總管,我也是一個有著普通欲望的人,也有私心,也有感情。

云妃知道的,我跟花郎社的華少是從小的交情,要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后來這個周堯不知從哪里蹦出來了,竟也得了華少的不少青眼,我這心里就嫉妒了。

所以您今天一問我,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讓他在您這里栽個跟頭,栽的徹徹底底,栽的翻不了身,永遠在我們面前消失才好。

卻忘記了,我首先是宮里的太監,是陛下的臣子,是您的耳目,我沒有盡我的本分,卻總是想著嫉妒,實在是大錯特錯。”

說著說著,清池的淚一行行流了下來。

大約是真的觸動了心事,大約是這些天的猶疑、嫉妒、憎恨都通通靠著淚水排遣了出來。

皇帝看他這個樣子,也有些意外。

“是呢,太監也是人,也有感情,怎么能只當工具使喚呢?”

他在心里暗暗的提醒自己,若要真正的收服身邊的人,確實是要考慮他們的所思所想才是。

“朕知道了,你竟有這么多的委屈。

我不該問你這件事,讓你犯難。”

“陛下,我如今已經想明白了,就該正經給您答復。

周堯這個人堪用,他的確是文武雙全,弓馬嫻熟,不是表面那個清秀公子哥樣。”

“嗯,朕記下了。

感謝你的忠誠戰勝了情感,可是,沒有下一次了。

你要記得自己的職分,記得我們的國家需要更多的人才,不是個人好惡就能左右的。

朕的天下,需要人才濟濟。”

宣德帝的聲音透著從來沒有的威嚴,他的那股子從商時的柔軟、親和勁兒全部被一種陌生的東西替代了。

它讓人聽起來就想服從,甚至有一些懼怕。

“謝陛下提醒,我定當盡忠報國,忠誠不二。”

清池一時間也分不出自己是發自真心,還是出于對君權的懼怕。

他隱隱覺得,陛下跟以前越來越不一樣了。

起初,他剛來昊京時,待誰都是那么謙和,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任憑朝臣們在殿前爭吵,也無動于衷。

可是,慢慢的,他開始變了。

自從那個大祭司入宮之后,他就越發性情暴躁,別說什么火神祝福的鬼話,清池可不信那些。

他相信皇帝本來就是個有主意的,暴躁的人。

不過是初來乍到時,他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本性。

更或者,在賓州的好些年,他都在壓抑自己。

如今,條件成熟了,他開始爆發出來,把先祖們隱逸了幾代的那種怨氣,都一發的表露了出來。

“好,你下去吧。”

在聽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清池秉著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

清池回到值守的偏殿,才發覺衣裳已經濕了大半。

原來,不是不緊張,不是不害怕的,面上再沉靜如水,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了。

這個陛下,以后還不知會怎樣呢?

這會子就不好伺候起來了,一想到以后,清池的腦袋就開始發脹。

他安慰自己,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清楚,再說以后。

只要好好跟著云妃做事,倒也不怕陛下難為自己。

這個后宮里,還是跟對了主子,最為重要。

沐浴之后,他換了潔凈的衣服,坐在桌前,借著一對高聳的宮燭,拿出拂塵來,對著那塊貓眼石發呆。

如意結前兩日松散了,還是托了碧霄宮的彩墨幫著重新打好了。

彩墨的模樣雖然尋常,但這宮里再沒有比彩墨手更巧的宮女了,而且她的心思也很是靈巧。

記得彩墨打好了如意結,遞過來的時候,羞紅了雙臉。

那幅情景,他似乎看過很多次了,但只能裝作沒看見。

是呢,寂寞的宮女們,也只能對著太監發發花癡,想來也是可憐。

他暗下決心,等她的契約年滿,就托華少給她尋個好人家吧。

不是人人都可以利用,都可以只當工具的,她們也有感情,也該有心心念念卻總是被耽誤的好歸宿。

華少,雖然見了還是跟往日一樣,但清池心里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如往日那樣對他了。

不再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有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便總是擠得慌。

但他無法說法自己去討厭周堯,尤其是華少說過的那段往事,真的是無法割舍的艱難抉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