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六歲的時候,生母病逝了。
阿娘剛沒的時候,奶娘經常會抱著她抹眼淚:“可憐的姑娘啊,日后郎君續娶了,我的姑娘可怎么辦?”
池棠日日聽著,也跟著掉了不少眼淚。
后來不知怎么,奶娘就沒再說了。
而爹爹,也一直沒有續弦,也沒有納妾,甚至沒有將她交給大伯母教養,而是獨自帶著她來了吳郡。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爹爹續弦的事了。
“譬如丟東西這樣的事,倘若有個主母,不說能杜絕,至少也比較好處理。”顏松筠的神態甚是感慨惆悵。
池棠回了神,道:“先生怎么就不好處理了?”前世可以,怎么現在就不行了?
顏松筠正經道:“你那里都是嬌滴滴的女孩兒,我怎么好審問?還是你自個兒來吧!”
池棠不以為然:“錦屏不也在先生這兒?”
顏松筠一滯,道:“那是府君的吩咐。”
池棠賭氣起身:“我去求爹爹!”
顏松筠笑了一聲,背脊后靠,施施然道:“錦年院諸人品性我不熟悉,你若要我來查,偷盜財物這樣的事,可不比錦屏失職這樣的小,錦年院上下、乃至外面的,都得用一用刑,真舍得你那些嬌花兒一樣的婢女們?”
池棠止住腳步,咬唇不語。
她還真舍不得。
這事是誰做的,她心里有數,但又不能直接點出來;可是不點出來,又委屈了那些無辜的。
但顏先生是說認真的,她見過他的雷霆手段。
他嘆了一聲,語重心長道:“府君和我畢竟是男子,后院——”
“不如讓顏姐姐來幫我?”池棠猛然回身,目光灼灼道。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顏松筠不是孤身一人在池府,他跟池長庭一樣,都帶著一個女兒。
不過顏松筠女兒是養女,名叫顏殊,比她大四歲。
顏殊深居簡出,池棠見她的次數比見顏松筠還少。
但前世池棠初進京那一場大病后,顏松筠就將顏殊派到了她身邊,既教授她,也照顧她。
三年下來,亦師亦友,如今突然離了她,池棠也有些不習慣。
如果顏殊能回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然而,一直神態悠然的顏松筠臉色卻頓時淡了下來,似笑非笑道:“我是受雇在你們家,又不是賣了身,顏殊為什么要幫你?”
池棠沒想到他說得這么尖刻,愣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我、我拜顏姐姐為師,好不好?”
上一世,她也對顏殊行過師徒禮,并沒有將顏殊視作仆人的意思。
聽她這么一說,顏松筠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道:“就算拜師,也要顏殊自己同意。”
池棠連連點頭,道:“我可以見一下顏姐姐嗎?我當面求她收我為徒!”
顏松筠睨了她一眼,道:“你急什么?此事還得府君首肯。”
池棠忍不住嘟囔道:“怎么什么都要先問爹爹……”
顏松筠笑道:“當然是因為你沒娘啊!”
池棠接不下去了……
其實這種事問不問池長庭,結果都是一樣的。
但凡池棠開了口,池長庭很少有不同意的,何況財物失竊這么大的事。
池長庭回府一聽說,直接變了臉色,當即怒令展遇去錦年院拿人。
池棠忙拉住他:“爹爹,這事我知道是誰干的!”
池長庭驚疑不定看她。
“我夢里發生過這件事——”池棠期盼地看著他,“爹爹,倘若查出來確實如此,你是不是能信我了?”
池長庭不答,咬牙問道:“是誰干的?”
池棠心頭微黯,道:“是陶貴一家——”
“混賬東西!”池長庭勃然變色。
陶貴是池棠奶娘的丈夫,因為奶娘的關系,陶家頗受重用,管著池棠生母許多陪嫁,因此做起手腳也特別方便。
“還有幾個,我記不清了……”池棠弱弱道。
那時她正逢喪父之痛,哪里顧得上這些。
池長庭冷聲道:“你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了——展遇!”
池棠忙又拉住他,巴巴道:“秋光身子不好……”
池長庭淡淡點頭:“知道了,我會讓顏先生對她手下留情。”
池棠松了手,心中黯然。
她想的不是手下留情,爹爹未必不知,但不同意。
奶娘臨終前希望她能多照看照看秋光,可出了這樣的事,她也不知道該怎么照看了。
池長庭見她如此,不由心疼,柔聲道:“這事是爹爹的疏忽,蕓姑去后,錦年院確實少了個能當事的——”微頓,撫了撫女孩兒細軟的發絲,“倘若你阿娘還在……”
池棠看著他黯然神傷的模樣,突然想起顏松筠的話,心里動搖了一下。
阿娘去世時她年紀還小,這些年來,有爹爹的照顧,并無多少悲傷剩下。
倒是爹爹,每每想起阿娘必是一陣神傷,看得人心疼。
難道真要給自己找個繼母?
池棠忙搖了搖頭,拉著池長庭轉移他的注意力:“爹爹,我想拜顏先生的女兒為師——”
拜師的事池長庭沒有同意。
他和顏松筠同輩相交,池棠和顏殊也屬同輩,拜了師,輩分就要亂了。
至于顏松筠所說錦年院的事他和池長庭不好插手的問題,池長庭嗤之以鼻,仍舊將這件事丟給了顏松筠處理。
顏松筠或許需要把錦年院的人都審一遍才出結果,但是池長庭不需要。
他直接點了陶貴一家讓顏松筠盯著審,很快就有了結果。
顏松筠派來向池棠告知結果的正是顏殊。
“……府里的財物是秋光偷了出去,多是小件,已全部錄了冊——”顏殊遞了一本賬簿給她。
池棠正聽得心情激蕩,不自覺接過賬簿,入手捏了捏,驚道:“這么多?”
顏殊道:“這本賬簿是陶貴父子在外貪挪的財物,里面夾著的那張紙上才是秋光從府內偷盜出去的。”
池棠打開看了一眼,才覺得心里好受一些。
“先生說,池府從未出過這等叛主盜竊之仆,何況陶氏深受主恩,比之尋常更是可惡萬分——”
池棠聽得抬起頭,心里有些緊張。
這是要說顏先生的判決了,她記得前世——
“先生的意思是,當眾杖斃,以儆效尤!”
都和前世對上了!
池棠捏緊手心,按下激動的情緒,一時沒有對這個結果作出反應。
可屋里卻有另一人先作了反應——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