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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氏,便是商陸。
商陸是一種中藥名,銀釧上的圖紋就是商陸的果實。
商陸其人,最初是一名大夫,拿到神醫名頭之后,改攻毒術,毒術玩膩了,又去攻機關暗器。
商氏如意環,是商陸的游戲之作,小小的銀釧內暗藏七根銀針。
商陸將它送給了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女子用它殺死了辜負她的唐門門主。
商氏如意環因此名聲大振。
池長庭當然猜得到這玩意兒是誰給池棠的。
商陸這廝要不是躲進東宮,早被唐門弟子撕成碎片了。
這么危險的東西,太子殿下怎么敢拿來給阿棠玩?
回到錦年院,池長庭便道:“那銀釧太危險了,你還是取下交給爹爹保管吧!”
池棠下意識去摸銀釧,又害怕地收了手,驚疑不定地問道:“這個銀釧危險嗎?是陸大姐姐送我的,她說這個可以防身,大姐姐怎么會騙我?”
池長庭道:“他也不是騙你,只是這暗器太過厲害,你又不懂這些,萬一傷到自己如何是好?”
池棠一愣,道:“傷到自己也沒什么啊,找個大夫來就是了。”
池長庭蹙眉:“他沒告訴你這暗器的厲害?”
池棠一臉茫然。
池長庭張了張口,想自己告訴她,卻發現不知從何說起。
唐門、商陸之流離阿棠實在太遙遠了,機關暗器對她來說也太難理解,想了半天,也就釋懷了李儼的不說,只道:“他應該教過你這暗器怎么用吧?你想,這暗器既然能制敵,就說明厲害了,萬一你用的時候失了手,里面的銀針扎到了自己怎么辦?”
池棠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扎到自己找大夫就可以了啊!”
池長庭撫額:“那針上都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怎么來得及找大夫?”
池棠訝異:“爹爹,你怎么知道針上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池長庭心想,我能不知道嗎?商陸這廝逮著他自夸過多少次了!
正要再勸,池小姑娘卻道:“可大姐姐說針上淬的是迷藥——”
“什么?”池長庭下意識問了一聲。
“大姐姐說針上淬的迷藥沾一下就倒,十二個時辰內都不能動彈,不過找大夫來扎幾針就好,讓我不小心自己碰到也不要怕。”池棠說。
池長庭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你好好收著吧。”
池棠原以為自己還算勇敢,回到家后情緒就穩定了。
然而當天夜里,她做了大半夜的夢。
夢到了前世的最后一日——
馬兒凄厲長嘶。
“什么人!”趕車的下人驚恐高喊。
話音未落,卻換成一聲慘叫。
有人膽大去掀車簾,旋即驚叫著被拖了出去。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車門。
冬天厚重的車簾擋著車門,一絲光也不漏,車簾后,仿佛有一只巨獸等著吞食車里每一個人。
她的喉嚨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聲也發不出來。
“嘿嘿!”簾外有人粗噶地笑了一聲。
車簾掀開,光亮一閃即逝。
一個黑乎乎的龐大身軀,像一塊巨石,瞬間堵住了車門。
耳邊似乎有人尖叫。
她仍舊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輕而易舉將她捉了過去。
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整個頭和臉都被黑布遮住,只露了一雙眼睛。
一雙三角眼,瞳仁渾濁,眼角膚色黝黑,刻了幾條皺紋印記。
四周仿佛沒了人,也沒了聲音。
“嘿嘿!”
那一聲笑撞進耳中,挑起恐懼無限擴張,只剩她和那個野獸似的蒙面人對峙著。
她還是發不出聲音,身體也仿佛被什么鉗制住了,一動不能動。
“咕嚕!”
好似一聲吞咽,仿佛巨獸已經準備好了將她吞食。
恐懼瞬間沖破天際——
“啊——”
池棠尖叫著坐了起來。
“嘭!”
一道人影破窗而入,劍光逼人,滿身殺氣。
剛被池棠的驚叫聲嚇得從榻上滾落的畫屏一見寒光,也驚叫了起來。
頓時驚動滿院,人聲、燈火四起。
朱弦環顧一周,斂了殺氣,莫名其妙問道:“大半夜的,你們叫什么呢?”
燈火照進來,畫屏看清了朱弦,才知是虛驚一場,忙沖到床邊,將瑟瑟發抖的池小姑娘摟進懷里。
這一摟,才發覺她渾身冷汗,一面吩咐人打熱水伺候,一面柔聲安撫:“姑娘是不是夢魘了?沒事沒事,只是個夢而已……”
四周燈火漸亮,照得屋內清晰明朗。
床帳上繡的桂花嬌小俏麗;
畫屏的懷抱柔軟溫暖;
侍女們忙碌進出,步履輕盈可愛。
發現自己鬧了笑話的朱弦抱劍立于一側,嘀嘀咕咕頗多不滿。
池棠一顆心緩緩落回原處。
突然,她捂住臉,淚水漣漣。
只是個噩夢,太好了……
折騰了大半宿,第二天早上,池棠便沒能起來。
池長庭心疼她受了驚嚇,早就囑咐過今天不必去陸家,因此侍女們也放任她多睡會兒。
直到近午時還不見池棠起身,侍女們才發現她發燒了。
池棠這一病,直到三天后才起身。
三天,可耽誤了她不少事。
這次白露宴,總是在她手里辦砸的,還害得客人們受驚不小,她作為東道主,總得表示一下歉意——
“顏姑娘已經以姑娘的名義一一上門探望賠禮了。”畫屏道。
池棠甚是欣慰:“這次多虧顏姐姐了——“又問,”沈姑娘的傷怎么樣了?”
沈知春受傷和她脫不了干系,傷的又是脖子這樣外露的地方,池棠格外上心。
畫屏搖頭:“顏姑娘下午會過來,姑娘親自問她吧。”
池棠點點頭,又想了想,道:“你去把庫房的賬簿拿過來,我挑些禮物,明天去探望沈姑娘。”
畫屏勸道:“姑娘身子還沒好透,等過幾天再去吧?”
池棠自信地說:“放心,我身子好得很,今天出門都沒問題!”
朱弦正歪在軟榻的一邊發呆,聽到這話,毫不客氣地嗤笑了一聲,道:“身子好到做個噩夢就發燒的,我長這么大還第一次見到!”
池棠頓時臉一紅。
這時,冬芒跑進來解了圍:“青衣姐姐來了!”
這幾日池棠病了,青衣每天都有奉命前來探望。
今天還帶來了一盅甜湯。
送走青衣后,池棠心滿意足地喝著甜湯,突然感覺到朱弦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甜湯,忙用手臂一擋,唬著臉道:“你要敢搶,我讓爹爹趕你走!”
朱弦不屑地嗤笑一聲,目光又落在她手臂上,眼神變了變,低聲道:“阿棠,你那個大姐姐可不是一般人!”
這話池棠就不愛聽了:“你怎么老愛盯著我大姐姐!”
朱弦朝侍女們甩了甩手。
沒人理她。
她只好朝池棠使眼色。
等池棠揮退左右,她便壓低聲音道:“她給你的那個銀釧來歷不簡單,絕不是一個普通閨閣女子能有的東西!”
池棠下意識摸了摸手臂,疑惑問道:“那是誰能有的?”
朱弦一時語噎。
其實商氏如意環上一個主人,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池棠見她被問住了,有點得意,輕哼道:“我大姐姐好得很,不許再造她的謠了——”想了想,小聲警告,“大姐姐和我爹爹也是清白的,不許再亂說了!”
朱弦目光閃了閃,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著。
池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吃自己的甜湯。
對面的朱弦慢悠悠放下茶盞,慢悠悠開口:“據我觀察,沈知春脖子上那道傷口不淺,要是留了疤,說不定你爹為了負責,得娶了她——”
“咳咳咳……”池棠一個不防嗆住了,咳得眼淚汪汪。
侍女們急急忙忙跑進來,一面替池棠順氣,一面數落朱弦。
朱弦不但不生氣,還心情挺好地轉著茶盞玩兒,滿臉惡作劇得逞的得意,看得池棠心堵不已。
總算咳完了,池棠正要回頂她幾句,卻進來個侍女,稟道:“虞大姑娘前來探望,姑娘見不見?”
虞大姑娘不是第一個來探病的,不過之前池棠躺著起不來,所有探病的都被拒了,也只有陸五和陸七兩個進來看過一眼。
池棠現在自覺精神抖擻,便毫不猶豫點頭:“快請進來!”
畫屏在旁插了一句:“虞大姑娘來得挺勤快,這幾日除了陸大姑娘,也就是虞大姑娘天天來探望,陸大姑娘還只是派青衣來,虞大姑娘卻是親自上門。”
朱弦一聽就樂了:“你看你爹多能招蜂引蝶?等會兒是不是又要來個姓顧的?”
“我爹才沒有!”池棠氣得拿腳踹她。
朱弦也不躲,笑得東倒西歪。
池棠瞪著她,心里琢磨著畫屏的話,忽又想起顏先生交代她的兩個人選,瞬間不想見虞大姑娘了。
可這會兒,侍女應該都接到人了,哪里容得她反悔?
何況當著朱弦的面,她也拉不下這個臉,于是見到虞大姑娘時,精神就不太足。
虞大姑娘是本郡都尉的嫡長女。
都尉是個武將,雖說虞氏高門,就算出了武將也不可能粗俗,但虞大姑娘卻比專出文官的陸家姑娘要端莊文雅得多了,說起話來更是恰到好處,既表達了關心和慰問,又不讓人覺得過分熱情。
池棠從前是很敬佩這樣的人的,但這會兒她看虞大姑娘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
蔫蔫地附和著寒暄了幾句,便問道:“阿菁沒有同姐姐一起來嗎?”
虞家四姑娘名虞菁,是池棠除陸子衫外的好友之一。
要是虞大姑娘帶著妹妹一起來,也不至于這么別扭。
可虞大姑娘怎么不帶妹妹一起來呢?
池棠突然心里打鼓。
她不會是故意不帶妹妹的吧?
“阿菁沒有來,是因為我有些話想單獨同池妹妹說。”虞大姑娘含笑道。
還真是故意的……
池棠直起身子,揮退左右。
兩人的侍女都乖乖離了門一段距離,反倒是最耳聰目明的朱姑娘企圖裝聾作啞靠在檐下柱子上偷聽,被池棠瞪了一眼后才訕訕離開。
虞大姑娘圓滑的時候說了十句話沒一句有東西,直白起來,一句話就把池棠驚呆了——
“另一支弩箭是我的。”她說。
那天在宴席上,歹人的喊話聲傳來后,女孩子們慌作一團,她趁亂繞開布幛,獨自進了竹林。
“那么多女孩兒,只有我帶著兵器,既然帶了,又遇上這樣的事,我要是躲著不出,不是枉費了這么多年的偷偷練習?”她溫婉笑道。
她進竹林走的是跟池棠同一條路,但當時池棠已經繞到歹人身后去了,她便藏在一側,暗中觀察,等到歹人放開沈知春,便按下了袖弩機括。
“我從小就喜歡看父親舞刀弄槍,但家里不許我學這些,只能擺弄點小玩意兒——”她無奈地笑了笑,將藕色軟羅的袖子輕輕挽起,手臂翻轉,露出用白色綢帶綁在手臂下方的一只細長圓筒。
圓筒是用青竹做的,襯著女孩兒軟玉般的肌膚,竟也十分好看,一點都不像能殺人的利器。
池棠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原來現在的武器都做得這么好看了啊……
虞大姑娘低著頭,隨意拍了一下,圓筒的蓋子突然開啟,嚇了池棠一跳。
她抱歉地笑了笑,道:“別怕,現在沒箭了,我就做了一支,那天用掉就沒了。”
池棠小心翼翼地盯著圓筒看,口中問道:“你來找我,是想要我幫你把箭拿回來嗎?”
“這是其一——”虞大姑娘合上筒蓋,動作輕柔地將袖子掩好,“我的箭落在府君手里,必定會令人查探箭的來源,遲早都會查到我身上,只是我這弩箭是背著家里大人自己做的,要是被大人發現,受責罰事小,就怕以后玩不了這些了。”
說罷,朝池棠微微一笑,帶著淡淡的祈求。
這件事,別說池棠聽了覺得匪夷所思,就連池長庭也吃了一驚。
“虞大姑娘?虞都尉的嫡長女?”池長庭還不敢置信地確認了下。
池棠用力點了點頭,道:“我覺得虞大姑娘既然能自己做袖弩,應該也玩得很好,不會傷到自己的,我們就偷偷還了她吧?”
她還記著爹爹以武器危險為由企圖沒收她的銀釧的事。
池長庭沉吟片刻,道:“這事我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