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屋)
燈火幽黃,將人影拉得很長。
長到已經看到了影子上的頭,而鐐銬拖行于地的聲音卻還離得很遠。
遠得仿佛從地獄深處走來,每一步邁出,都震徹大理寺獄。
但當人走到面前時,卻如清風明月,卓然出塵。
“秦郎好風儀!”齊國公點頭贊道。
秦歸微微一笑,抬手揖道:“國公辛苦了。”
他手腳都戴著鐐銬,且看起來分量不輕,卻并不影響舉手投足的從容風雅。
齊國公暗暗點頭,道:“秦郎是聰明人,薛某就直說了,秦郎只需供出背后主謀,薛某定能保下秦郎一命!”
秦歸笑出聲來:“我背后的主謀?是誰?”
月如鉤,星如子,燈如螢。
齊國公從大理寺獄出來時,三種微弱的光交織,照出他的面容,轉瞬即逝,卻恰好落入一人眼中。
那人原本將要自二十步遠的街角轉出,不經意一抬頭,看到大理寺獄門口那一幕,神色一驚,立即退了一步,沒入陰影之中。
等到齊國公上車離開,又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才悄然轉身離開……
“齊國公去了大理寺獄?”池長庭若有所思地將這話重復了一遍,隨即露出嘲諷的笑容。
齊國公親自去大理寺獄,除了找秦歸還能干什么?
還惦記著給阿棠安上弒君罪名呢!
“放心吧!沒事!”池長庭笑著安慰報信的人。
秦歸別的難說,對阿棠還是可以的。
這種臟水,是不會往阿棠身上潑的。
甚至也不會潑給他,畢竟是個抄家滅族的罪名,他要是沾上了,也會連累阿棠——
突然有種享女兒福的感覺了。
池長庭笑了笑,道:“秦歸狡猾如狐,陰毒如蛇,齊國公與之相謀,恐怕得不償失!”
報信人聞言松了一口氣:“如此便好!”
池長庭含笑朝他點頭:“王郎善意,池某銘感于心!”
報信人忙不迭擺手,神色謙遜:“下官本分而已。”
池長庭啞然失笑。
一沒親二沒故的,王黎哪來的本分幫他?
“王郎少年俊才,在大理寺做個小小的司直實在屈才,新帝即將登基,正值用人之際,王郎心中可有去向?”池長庭跟王黎不算熟,王黎主動投誠,他也不會虧待他。
然而王黎卻拒絕了:“下官在大理寺所獲匪淺,暫無離職之心。”
池長庭有點意外。
當初王黎回京,原本是要功賞的,錢帛珠寶倒是賞了一些,但是官職卻被壓著上不去。
最后王黎自己請求去了大理寺。
大家都覺得委屈了王黎,結果他還不舍得走了?
不過人各有志,池長庭也沒多問,心念一轉,又道:“王郎少年英俊,怎得還未婚配?倘若相中哪家淑女,池某愿為說和。”
從前在梁王府幫著他們,還可以說是心向正統。
現在已經身處太子麾下了,在齊國公和他之間,還是選擇幫他,這就必然有私人原因了。
王黎剛還看著是個沉穩機靈的年輕人,一聽這話就紅透了臉,說話都結巴了:“不、不、不用了,多、多謝池侯美意,只、只是——”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黯,倒是將緊張的情緒壓了下去,“只是晚輩還沒準備好姑娘想要的聘禮……”
“曇花晝放,我倒是有個想法——”池長庭笑道。
王黎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池長庭會心一笑,正要開口,卻又見王黎變了臉色。
“池侯!”他匆匆一揖,“倘若池侯垂憐,愿請池侯守口如瓶!”
這倒是讓池長庭意外了。
“晚輩、晚輩一定可以讓陸七姑娘滿意的!”他鼓足勇氣道。
池長庭笑了:“少年人有誠心有志氣,是件好事,不過陸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不能因為你這點少年意氣誤了佳期,不過我也不會隨便告訴別人,只是若太子妃或者陸七來問,我可守不住這個口。”
王黎恭敬拜道:“理應如此!”
王黎離開后,池長庭重新琢磨起這件事來。
這事也沒那么簡單。
就算秦歸拒絕了齊國公,齊國公也不會就此罷手。
之前皇帝還沒死的時候,齊國公就有一些小動作,當然他也有。
只是那時雙方都比較小心,生怕傷了東宮的根基。
現在沒了外患,就無所顧忌了。
對齊國公而言,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阻止阿棠為后。
新帝冊立皇后一般要等到次年改元之后,現在才三月。
這么長的時間,可以有很多變數啊……
池長庭琢磨了一晚上可能出現的變數,卻沒想到,變數在第二天就出現了。
第二天是三月初三,原定太子大婚之日。
現在則是大行皇帝小殮之日。
小殮,即為死者更衣移尸。
凡禮儀,皆循太常舊例,沒什么特別的。
待小殮罷,才是今天的重頭戲。
以宰相為首,百官伏拜——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柩前即位,以安民心!”
太子的目光專注在大行皇帝遺體上,搖頭道:“父皇猝然離世,孤甚心痛,暫不即位。”
百官沒有把這話當回事。
這是標準流程。
一請就答應,顯得特別不含蓄,不是他們這些有身份的人會做的事。
就是那種造反的,也要三請三辭,矯情一點,辭個幾十次都可能。
于是宰相領頭再拜:“于儲君而言,承繼家國,亦屬孝道,殿下須節哀順變,勿令大行皇帝在天之靈,尚憂心祖宗家業!”
太子仍舊搖頭:“孤位居東宮,一樣可以處理國事,父皇停靈于太極殿,孤不忍稱帝。”
群臣雖然聽著這話有點古怪,但這才第二辭,以這位儲君的一貫作風,辭滿三次也就干凈利落地結束了。
于是三請道:“嗣皇帝柩前即位乃是慣例,且訃告已發往各地及邊境各國,屆時邊鎮節度、番邦使者都會入京祭奠,新君臨朝,方能穩定軍心!”
太子還是搖頭。
這下連太子最親近的齊國公和陳留侯都愣住了。
平時都挺爽快的一個人,關鍵時刻怎么矯情起來了?
大家忙了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
突然鬧著不肯做皇帝是什么意思?
小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