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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雍雅,隱隱人語。
池棠努力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大婚的禮儀她背得很熟,不僅自己這一份爛熟于心,所有的流程她都仔細記了。
比如此刻,太子殿下應該正從左庶子手里接過大雁,行至內門。
內門距離她所在的地方不過十余步。
他距離她只有十余步了!
但這十余步,他卻不會再進來。
待獻雁為禮,他就回到大門外,等待她辭父母而出,隨他乘車還宮。
此后年年歲歲,朝朝暮暮,永不分離……
“吉時將到,請太子妃移步!”
池棠略一點頭,隨戚蘭走出東房。
前方,池長庭正迎面走來。
池棠習慣性想沖他一笑,卻猝不及防看到他泛紅的眼眶。
微怔,驀然落淚。
左右侍女慌忙拭淚時,池長庭箭步沖了過來。
“怎么哭了?”他一開口,卻也沙啞哽咽,“不哭不哭,不想嫁我們就不嫁了!”
池棠一愣,淚含在眼眶里打轉,也不知該不該掉下來。
戚蘭在旁輕咳提醒:“請主人訓誡!”
池長庭抬袖拭了拭淚,道:“太子要是對你不好——”
“不是這句!”戚蘭低聲急道。
池長庭冷冷看了她一眼,顧自繼續說道:“太子要是對你不好,你就回家來,爹爹在,不怕!”
池棠眼里的淚還是沒忍住。
她不住地點頭,眼淚擦了又掉,心中既悲又喜。
有爹爹在,她什么也不用怕。
不怕自己不夠出色,也不怕別人心存歹意;不怕所有艱難險境,也不怕任何陰謀變故。
有爹爹在,真的太好了。
“再哭妝就花了……”戚蘭硬著頭皮勸道,“后面還有許多禮儀,妝花了不吉——”
“快別哭了!”池長庭立即改口勸道,“沒事沒事,爹爹明日就進宮看你,你要是住不習慣,爹爹就接你回家!”
女孩兒含淚點頭,點頭時太過用力,淚水又落了下來。
池長庭不自覺抬起雙手,想抱抱她。
看到她頭上的花釵,身上的翟衣,又將手縮了回來。
縮到一半,再次抬起,比了比她的雙肩。
還是那樣小小的女孩兒,哭得可憐兮兮的,明明還需要他保護,怎么就要嫁人了?
“主人請訓誡!”戚蘭壯著膽子再次提醒。
池長庭放下雙手,低聲道:“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池棠明知不該再哭,還是忍不住泣不成聲。
這一句,才是依禮訓誡,是每一位父親都要對出嫁的女兒說的話,令女兒在夫家謹言慎行,恪守婦德。
但爹爹真正想對她說的話,卻在這一句之前搶先說了。
他曾經說過,想要她一生順遂,想當太子妃就當太子妃,想當皇后就當皇后。
現在,他又在告訴她,想不當,也可以不當。
她要怎樣都可以,因為她有爹爹。
贊禮官終于等不及進來催了,池長庭點點頭:“去吧!”
池棠含淚朝他深深一拜,在戚蘭的攙扶下往外走。
走出內門,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池長庭就跟在她身后,正癡癡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滿是淚水。
看到她回頭,他忙擦了擦眼淚,點頭道:“去吧!去吧!沒事……”
池棠哽咽著“嗯”了一聲,目光越過他找到了朱弦。
朱弦原本也在抹眼淚,一見她看過來,就若無其事放下了手。
池棠忍不住一笑,朝她端端正正行了一個晚輩禮。
幸好,爹爹還有人陪……
按禮,太子奠雁后,出大門,候太子妃。
然而,池棠剛出內門,就看到他站在那里。
玄衣纁裳,雍容玉立。
看到她走出的一瞬,他站得修長挺拔的身姿突然一動,白珠九旒之下,原本云遮霧繞的一雙眸,似晨霧中旭日初升,一點一點清晰可見地亮起。
旒珠輕晃,驚喜的目光無所遁形。
他不加掩飾的驚艷令池棠又自得又害羞,垂眸避開他灼熱的注視,卻壓不住上揚的唇角。
她在戚蘭的攙扶下朝他走去。
每走近一步,目光便低垂一分。
愈歡喜,愈情怯。
目光收至最后,便只低頭看著自己履尖的明珠,交握的手心微微沁汗。
御用龍涎香絲絲入鼻時,她緊張得長睫忽顫,慢慢抬起雙眸。
金飾朱履,四彩組綬,華貴得耀眼。
腰間垂綴的瑜玉雙佩,曾代替他陪伴護佑了她大半年。
她將目光繼續往上抬,看到他頸下掩得端正嚴實的衣領。
不知怎么,腦中突然浮現出他衣襟松散的模樣。
昨天看到的一些畫面不由自主飄了過來……
這時,對面的太子殿下身形微動,向她伸出一只手。
那些不合時宜的畫面一時又飄走了。
池棠抬眸覷了他一眼。
此時的太子殿下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威儀如神俊美如仙,他唇角揚得很高,整張臉都泛著光,絲毫找不到平時的高貴清冷,甚至笑得有點傻氣。
池棠不由也笑了起來,將手放進他手心,小聲問道:“殿下怎么不是在大門外等?”
他手心合攏,將她的手捏了捏,道:“尋常女子都是夫婿進府親迎,阿棠怎么可以沒有?”
池棠嘻嘻一笑,視線卻陡然模糊。
那天他說要以太子身份迎娶她時,也是說的差不多一句話:“尋常女子都有夫婿親迎,阿棠怎么可以沒有?”
她用力握緊他的手。
是啊,她有了他,就什么都有。
他含笑看了她一眼,手掌略轉,十指緊扣——
“走吧。”他低聲說著,牽著她的手,向前先邁出一步。
池棠被他拉了一下,才碎步跟上。
他走得不快,池棠卻故意走得更慢,拖著他的手,非要他拉著走。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道:“是不是累了?再忍忍,等會兒上車了可以休息一會兒。”
池棠笑瞇瞇地搖搖頭:“不累,我就是喜歡這樣!”
她就是喜歡這樣被他牽著手,喜歡這樣跟著他,隨便他帶她去哪里。
喜歡踩著他走過的每一步,喜歡他時不時回頭看她;
喜歡看到他眼里的緊張和愛惜,看到往后余生,每一日都逐漸清晰……
同牢禮罷,池棠一下子垮了雙肩。
剛垮下,又反射性端起,不確定地問道:“后面沒了吧?”
李儼眸光微閃,道:“沒了,可以更衣歇息了。”
她彎眸一笑,繃了一天的小臉頓時生動起來。
李儼咽了咽口水,起身吩咐道:“服侍太子妃釋服洗妝——”又揉了揉她的手,低聲道,“孤去去就來!”
她點著頭,神色卻有些心不在焉。
李儼也心不在焉,心不在焉得沒注意到池棠的心不在焉。
等他更衣出來,卻見他的太子妃坐在窗下妝臺前,花釵褕翟依舊,臉上妝容也還在。
李儼頓時沉了臉看戚蘭。
戚蘭惶惶拜道:“太子妃不肯梳洗……”
池太子妃聽到動靜轉頭過來。
李儼神色一軟,柔聲問道:“阿棠不累么?怎么還不梳洗歇息?”
太子妃渾然不覺有異,朝他甜甜一笑,問道:“殿下,我今天美不美?”
李儼點頭笑道:“阿棠今日甚美,孤乍一見,都看呆了。”
“我也這么覺得!”她高興地轉回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今天這個妝容太美了,我都舍不得洗掉——”又轉回嬌嬌問太子殿下,“殿下,我今晚不洗妝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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