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里柔腸萬千的感動,等一路說說笑笑回到永崇坊的宅子,頓時就變成了滿心的無奈。
院門口檐下,沾了清水的楊柳枝從頭淋下,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雖然不疼,但褐袍已被水浸得深一塊淺一塊。
一旁穿著灰色道袍的清瘦道人,卻還繼續用楊柳枝從地上的水盆里蘸水,往她身上打,并口里振振有詞地念道:“一打晦氣,晦氣去。二打晦氣,晦氣散……”
晦氣來晦氣去反反復復也不知道念到幾了,劉辰星兩眼關鼻,看著豆大的一滴水珠從額頭滴在了鼻尖,她終于忍不住腦門發疼地道:“這是在做什么?”
薛圓一身胡服雙手環抱,倚靠在門框上,道:“我們做生意,就講究一個時運,你在牢房里帶了好幾天,不知道沾了多少晦氣。這位道長,可是我花了不少錢帛才請來的。”
為了顯示自己確實很難請到,道長念叨的聲音更大了。
劉辰星深吸口氣,想到薛圓花錢一向豪爽,她說花了不少錢,肯定是很大一筆了,那只有忍了。
柳文蘇聽到動靜,一身白色常服走出來,就見劉辰星一臉忍耐的樣子,想到薛圓這幾日為劉辰星的擔心,他為小外甥女能有這樣赤誠的好友而高興,便笑著為薛圓說話道:“阿星,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忘了一年前救你一命的可是孫道長的平安符。三日后便要殿試,去去晦氣,討個吉利,也是不錯。”
聽到柳阿舅為自己說話,薛圓頓時得意的笑瞇了眼。
哈哈哈,英雄所見略同。
薛圓這就放下環抱的雙手,難得一派乖巧地站直。
見到柳文蘇,劉辰星也一下高興起來了,正好道長楊柳枝打完了,欲要讓她行最后一個去晦氣的儀式——跨過放在門前的火盆。
跨火盆去晦氣,影視劇里可是見多了,不等道長說,劉辰星就提起褐袍下擺,身手矯捷地一下跳了過去,便是興沖沖地沖到柳文蘇跟前,道:“阿舅,殿試的事我知道了,我回來的路上,全是在夸你的人呢!”
看著劉辰星眉飛色舞地來到自己身邊,柳文蘇心中緊繃的那一根弦終于緩和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籌謀多時,小外甥女終是從晉王和魏王的斗法中全身而退。
他斂下伸手去揉小外甥女頭的想法,雙手后背,一貫溫和清潤地笑道:“殿試是你最先提出來的,阿舅其實是占了你的便宜。”
劉辰星搖頭道:“我和阿舅誰和誰,才不存在這個呢。再說能說動女皇愿意下詔增開殿試,可不是任何一個人能辦到的。而且阿舅說服女皇增加殿試,阿星也是受益者,正好可以證明阿星是靠自己考過的。”
說到這里,劉辰星就不由心塞。
她雖然早已猜到她和魏王的緋聞,估計是消不下去了,哪怕現在證明她沒有作弊也洗不清身上的緋聞。
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和魏王的緋聞能如此廣為流傳,剛才一路回來,除了聽到贊揚柳阿舅的話,就還是有人對她和魏王的緋聞津津樂道。
薛圓又是一個愛湊熱鬧的性子,聽得薛圓都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和魏王來往?
劉辰星真是被問得哭笑不得。
這次殿試她一定要拼了,既然緋聞洗不掉了,還會越描越黑,那她就拿更壓軸的消息把緋聞壓下去!
想著,劉辰星頓時對三日后的殿試斗志勃勃。
柳文蘇看著劉辰星一會兒郁悶一會兒又精神的樣子,自是知道一手教誨長大的小外甥女在想些什么。
念及小外甥女就此和魏王扯上關系,即便二人根本沒關系,可到底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有些事已然說不清了。
尤其是魏王并非閑散親王,即使口長在世人身上,言論難以控制,但是魏王若出手壓一下,流言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傳得如此之廣,到了根本無對應之法的地方,只能任其發展。
他一直小心翼翼呵護小外甥女的清譽,卻沒想到小外甥女尚未長成,就有了這等幾乎全長安人都知道的名聲。
柳文蘇清潤的眸子閃過一絲陰翳。
魏王到底是何意?
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外甥女,柳文蘇腦海閃過一念:是看上了小外甥女?還是想在女皇身邊安人?又或是二者皆有……
一切都是未知,唯有小心防備。
柳文蘇心下一嘆,余光掠過一旁五大三粗的外甥,忽而覺得還是外甥粗糙來得簡單,但一想乖巧懂事的小外甥女變成外甥那樣,他忙不迭斂去心中這荒謬的念頭,只看著劉辰星,言歸正傳道:“三日后的殿試,乃第一次殿試,意義非同小可,你又是女舉子這樣特殊的身份,若能再一次奪得榜首,于你裨益極大。”
言及此處,又看了一眼外甥劉青山,方向皇宮的方位叉手一禮,道:“圣人恩典,知道我家中有兩位應試的舉子,故讓我在家中休息三日,再上任右補闕。“
頓了一頓,“所以,考前這三日,你二人就待在家中,我將會與你們仔細說一下殿試的事及其注意事項,你們就安心在家繼續閉關三日吧。”
是的,三日后的殿試,乃第一次殿試。
真正意義上由圣人親自選出的進士,意義非同小可。
若能在這次殿試上取得佳績,不僅于未來的仕途,乃至歷史上都可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兄妹二人對視了一眼,當下在曾經每日聽柳文蘇講課的古槐樹下叉手一禮,鄭重應道:“喏。”
如是,劉辰星從監牢出來的當天,囫圇吞棗般用了午食,又洗了一個戰斗澡,感覺自己又重新活過來了,就趕緊快馬加鞭去曲江農舍給老師姜墨報了平安,便回到永崇坊的家中為殿試全力以赴。
殿試是柳文蘇提出的,關于殿試的各項細則,自是再清楚不過,又在女皇身邊當了一段時間差,多少對女皇有一定了解。
面對自己的親外甥,柳文蘇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逐一詳細而述。
緊張又充實的三日就這樣過去,到了殿試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