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殘雪斷橋邊,是一片小樹林,林后有著幾間瓦蓋的四合小院,此刻屋內一片歡聲笑語。
灶房外炊煙裊裊,房內一名老嫗和一名婦人一個揉著面粉準備做帶餡兒圓子,一個正在灶頭上忙著煮芝麻餡兒,灶頭上是剛剛從外頭打好端進來的年糕,邊上三個娃娃正繞著兩人在哪里追逐吵鬧。
“安安,來年你都十二了,怎還和弟弟妹妹們一般,如此鬧騰,別耽誤了娘和外祖母弄年節食物。
趕緊帶他們出去耍,或者幫著你爹爹和哥哥干活,這都還要不要吃湯年糕和湯丸子了”
“阿娘,團團剛才說了不喜湯年糕,她喜炸年糕”
“吃什么炸年糕,冬日里自然是湯湯水水吃著舒服”
“阿娘,阿娘圓圓也喜歡吃炸年糕還有炸湯圓,湯圓......”說罷幾個孩子抱著婦人的大腿在哪頭吵鬧叫嚷著想吃炸湯圓炸年糕。
哭哭唧唧吵吵鬧鬧好不熱鬧。
“蕓娘,就給孩子們做吧”老嫗看著屋子里那對兒孩子撒潑求吃的樣子歡喜的不行。
“娘親,您不能這么寵慣他們,都把他們給慣壞了。”
“不會不會,團團圓圓可乖可聽話了!”說罷,那兩個名叫團團圓圓的龍鳳雙生子在頭賣乖又賣萌引得里頭的老嫗和婦人哈哈直笑。
灶房外是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此刻還光著粗膀子,在那頭奮力打著年糕。他邊上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幫忙翻捏著年糕,見差不多了,少年將男子敲打好的年糕取出在外頭的砧板上切塊,熟練的樣子儼然是一個小大人模樣。
屋外石桌凳上都已經擺滿了少年切好的年糕,今年又是豐收的一年,瞧這年糕都可以吃上小半月了,足夠屋里頭那倆小鬼給吃膩嘍。
聽著灶房內傳來的歡聲笑語,外頭兩人也不免跟著笑了起來。
這時,斷橋處出現了幾人,遠看著都是威武身材的武人。其中一人看到了這邊光膀子的男子,干活時背上的肌肉都能清晰可見,一條粗長的刀傷從右側肩胛骨一直通到左側腰子處。
受了這么厲害的刀傷后還活得這么威武生猛的也就是那人了。看到那邊那人邊兒上切著年糕的少年與那人年輕時如是一模子刻出來的一般,斷橋上的人一瞬間恍惚了一下。
隨后,橋上的幾人直接往這處茅屋的方向行來。
聽到那頭的動靜,打年糕的男子回身往斷橋方向望了過去,瞇了瞇眼,看清了來人。他先是一愣,隨后對著邊上少年道“平平,你先將年糕拿進屋子,讓你母親她們切了炒幾盤白菜肉絲年糕,再讓她炒上兩斤長生果,切兩斤牛肉過來。嗯,對了,你也去院后頭桃花樹下十年的的女兒紅給為父去挖出來。”
“爹,有客人要來么?”
“嗯”
交代完少年后,男子也放下了木棰子,將里衣穿好,披上了一件薄外套。然后去邊上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洗了個臉,等著那幾人過來。
臨入屋子前少年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去斷橋的方向,只見往這方向過來的幾人皆是魁梧英武的男子,他們身姿挺拔,精神奕奕,瞅著不是普通的官兵或者侍衛,倒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里的人。
其實從斷橋那頭過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城和自己的幾個親信蘇東,蘇南等人。
“老嚴,你個老鬼竟然躲在這里逍遙自在!”
“蘇城你個老小子現在真是越發的人模狗樣了,哈哈哈哈”
過去是同生共死的人,見面自然多了幾分默契,兩人間無需太多的寒暄,只要互擊一拳,隨后一個擁抱便可以如過去一樣坐下立馬闊談了起來。
之后,蘇城在嚴柏家里用的晚膳。看著嚴柏此刻的生活,蘇城唏噓不已,曾經驍勇善戰的江武軍前鋒參領此刻卻在此處做一名退隱山林的普通村夫,還在家里頭幫著干著農活,整個家里頭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過去殺敵的大刀掛在墻上刀柄上還掛了巨丑的布娃娃,刀鞘內的大刀早已經生銹。這家里倒是砍柴的斧子是磨的蹭蹭發亮。
雖然對方不負過往的武將威嚴,但蘇城看到他家中四個孩子三子一女,與他十分親近,好不熱鬧,家里雖小卻十分溫馨。夫妻和睦,父慈子孝,蘇城多少也是有些羨慕的。
“嚴柏,我今日來是想問你一些有關兄長的事情?”
“蘇城,你還在查大將軍的案子?”嚴柏拿起了一顆長生果,用力一擠,果殼細碎連同果肉。“嘿,我差點兒忘了,你現在也是大將軍嘍,驍騎營的鎮遠大將軍。”
“不過就是圣人無人能用,才命我做了大梁的大將軍”
“你我之間謙虛什么,那都是你在西北廝殺換來的榮耀。”嚴柏眼中似有一絲不甘可回頭看了眼外頭還在忙碌收拾的妻子,還有趴在窗口偷看他們的龍鳳胎,歲月靜好。
現在,自己也不愿再去參與那污糟的朝堂中事。
“當年,江府究竟發生了什么?”
“那都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是成年往事,有些事你還是莫要再管了。珍惜你眼前的榮華富貴吧!”嚴柏的聲音中略帶一絲諷刺,可卻也是他的真心話。
“兄長待我不薄,他的為人你我都清楚,怎么可能結黨營私,又怎么可能蓄意謀反,這些都是莫須有的罪名。你當年在京,又是兄長的左膀右臂,當年之事你必定清楚。難道你不想為他伸冤么?”
“伸冤?”嚴柏的聲音中帶有一絲冷意,他拿起手中的大碗將碗中存了十年的女兒紅一飲而盡。“如今,寧王坐上了那個位置,他可曾想過要為將軍平反么?”
“這......”蘇城的眼中也有一絲暗淡,他一介草民,二十幾年前只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在行俠仗義之時結實了當今圣人當時還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寧王還有當時京城第一世家護國公的嫡子江遙,機緣巧合之下三人還一起結拜。
后知道另外兩人的身份,蘇城自然是有所惶恐。可是那兩人倒是大方地與他稱兄道弟,讓他一介百姓很是感觸。再后來,蘇城知道自己報名參軍的竟然就是護國公的江武軍。
不過當時護國公已故,江府唯一嫡子江遙自然背負了光耀門楣的艱巨任務,剛過弱冠之年已經帶領軍隊與敵廝殺,鮮衣怒馬,英雄二郎,名噪一時。
而蘇城當時就是一個新兵蛋子,跟著江遙的部隊北上與敵奮戰。年輕氣盛的蘇城只憑著一腔熱血,奮勇殺敵,運氣也不錯,沒兩年憑著自己的本事當上了江武軍的步軍校。
也許就是因為和江遙結拜的緣故,自己私下也會不由地與之比較,可是兩年無敗績的他內心也跟著膨脹了起來。而且又因為兩人的關系,也讓他在江武軍里被人詬病攀高枝,走捷徑。
年輕時的蘇城當然受不得這樣的“委屈”,在一次與毛人作戰時,他請命做前鋒首領,先行開路,不想別人總說他是跟在江遙身后撿漏,賺功勛,一介平民恬不知恥地跟著江遙稱兄道弟攀關系。
只是毛人狡猾,利用蘇城求勝心切引其入了萬磁山中,那一處地形險峻且難辨方向,進山容易出山難,更可況是意氣用事追軍至此的蘇城,更難尋得方向逃出那處。
毛人欲將蘇城帶領的前鋒隊伍全部活活餓死在萬磁山中,殺殺江武軍的銳氣。在萬磁山中被困了兩天一夜的蘇城回想自己出發前江遙的叮囑,自己卻完全當成耳旁風,此刻是追悔莫及。
絕望之際蘇城有想過要自戕于此,以死謝罪。其實自己孤寡一身,死了無所謂,可是連累了跟著自己一起來的兄弟。最后想到若是自己這個首領都先放棄了,那其他人又該如何是好。
然皇天不負,兩日后的夜里,江遙率領了幾十人精銳部隊趁著毛人覺得“穩操勝算”大意之時,躲開了毛人的監視悄悄潛入萬磁山將蘇城他們解救了出來。
而另一頭的嚴柏則在夜里帶軍趁毛人盯著蘇城這組人時,他們直接從后部夜襲將毛人軍營,打得他們措手不及,最后將他們打算攻打的鄴城給守了下來。
那次出戰雖然是江武軍贏了,蘇城帶領的前鋒營也都從萬磁山中全身而退,但是蘇城知道若不是江遙以身犯險地去救了他們,只怕現在自己已經為自己的愚蠢埋單蠢死在了萬磁山中。
他自求軍棍五十長記性,這次戰役之后蘇城才真正知道兵法的重要性,打仗靠的不是蠻力,光靠小聰明也無濟于事,需要有全局概念。而且還要戒驕戒躁,要懂得審時度勢,統觀全局。
再之后蘇城便跟在江遙和嚴柏身后虛心求教,他確實是軍隊里成長最快的人,他在領兵打仗似乎有著天賦,缺少的便是實戰而已。
后來大梁北部在江遙的守護下已經安定了,可是護國公府子嗣凋零,江遙最后是被當時的圣人招了回京,原是圣人要給護國公府賜婚,給他們家留點兒血脈,指的還是嫡公主錦瑟公主,只是當時的江遙婉拒了圣人的美意。
其實當時隨江遙一同回京的還有北部燕地貴女燕凌霜,兩人兩情相悅,原本也是回來請圣人指婚的。
蘇城他們記得當時管那燕凌霜喊嫂子弟妹的都喊順口了。原本還要留京喝喜酒的,恰逢那時西北魏家軍來求援,蘇城被派去協助,再到最后蘇城在那一處竟然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當時蘇城還發誓喝不上喜酒就回來和他們孩子的滿月酒,只是他再回來之時,京城內已經沒有了護國公府了。江遙卻被扣上了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的罪名,整個護國公府被抄家。
再之后太子也被牽涉,圣人將其軟禁東宮,太子黨的睿王,安王覺得圣人處事不公,欲私下行事。之后幾個與太子要好的青王以睿王為首決定逼宮。
最后卻是因為一直默默無聞的寧王大義滅親,私下聯系蘇城及時入宮護駕。當然蘇城最后成了救駕有功之人。再之后就是先帝身心俱疲,對幾個兒子也是十分失望,最后傳位于寧王,并由如今的首輔楊宗博輔佐。
所有的一切似乎是一盤已經安排好的棋局,他們所有的人如同一顆顆被安排好的棋子一般按照執子人的想法行動著。
蘇城一直沒有機會去調查江遙的案子,前后又過了幾年,護國公府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后也無人再提起。寧王剛即位時,權力不穩不宜為江遙翻案,可是多年以后,許多證人證據也都消失了。
現在的京城幾乎是楊首輔把持著,皇后是其女,太子是其外孫,至于當年他在些事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也無人知曉。寧王,不,是當今圣人對于江遙之事也是避而不談。
京城的暗潮涌動比之塞外的戰爭只有更恐怖。那里頭的殺戮不是戰場里的明道鳴槍,陰謀權術根本就不是他們這些邊關將領擅長的。
嚴柏早已厭倦了京城里的爾虞我詐。嚴柏拿起來酒壇猛喝了好幾口,直到打了一個酒嗝后長嘆了一口道“蘇城啊,當年將軍剛出事會兒我有去天牢看過他,是他自己親口承認了自己蓄意謀反。”
“什么?!”
“你信么?他親口和我說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啊,可那又如何?當時圣人認定的事兒誰能改變?他承不承認有關系么?
承認了,將軍還能用自己以往的功勛來換得一些他想要的東西。比如護國公府上下的性命......
他當時對我只有一個要求,立馬辭官,有多遠走多遠,只是再走之前我需護送霜夫人回北燕。只是后來你也都知道了......”
燕凌霜嫁給了京城的紈绔宣平侯,那個只懂風花雪月妾氏成群毫無男子氣魄的娘們唧唧的宣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