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管事端起茶碗慢悠悠吃了口,嘴縫里哼了聲:“你那茶館生意興隆,每日賺的盆滿缽滿,還在乎這十兩銀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休要貪得無厭不知足。”
蕭鳶不急反笑:“馮管事又聽誰在耳邊嚼蛆放屁,你盡管說那人面狗心的姓甚名誰,我要去撕爛她的嘴。”
有個婆子端著銅盆站在廊前潑水,回首斜眼兒剜她。
蕭鳶佯裝不見,繼續說:“這世間本就是男人天下,我個婦道人家,夾縫里討生活難做,茶館里瞧著來往皆是客,官爺吃茶甩袖走了,我不敢討,地痞吃茶拔腿走了,我不敢追,鄰里街坊無事來討碗茶吃,礙著情面我還得多斟一碗,每日晚兒算盤上下撥弄,戥子來回稱兩,去掉本錢兒竟沒個剩余。”
“我那二弟在書院寒窗苦讀,待梅黃雨肥時,就得背起箱籠進京趕明年春闈,山迢水長一路風塵,到了皇城餐宿皆需銀子打點,還有我那小妹.......”說到動情處,她揩帕子蘸蘸眼角:“胎帶的病氣、需黃精仙草每日里調養著,我容易嘛我!馮管事還聽信讒言、有心取笑........”
“罷罷罷!我說一句你頂三句!”馮管事聽得頭痛:“不胡白扯這些,三爺初時講的明白,只供濟你兩年辰光,如今時限已至,你還來作甚?”
蕭鳶不慌不忙:“馮管事您貴人多忘事,今確是最后一遭,往后咱倆橋歸橋、路歸路,相逢不過點頭交。”
她拿出個黃草紙包兒擱香幾上:“這是細挑的六安瓜片,特拿來孝敬你。”
馮管事精神一振,舔舔嘴唇,神情有些無奈:“真無銀把你!三爺托人捎信,今個會至富春鎮,他要親自見你!”
“他見我作甚?”蕭鳶微怔。
馮管事翻翻眼皮兒:“白給你用了兩年官餉,怎麼?見見都不成?好大的架子!”
怎算白給呢!明明是夫君用一條命換的.......蕭鳶懶得同他較真,只道:“待沈大人回府,煩馮管事遣人送個信兒來。”
福個禮輒身要走,又微頓,把香幾上那包茶葉順手攏進袖里,朝他嫣然一笑:“待我拿到銀子,再孝敬您馮管事不遲。”
跨出檻,聽得鴿哨一陣響,把身后罵聲都掩了。
她仰起頸子,明明四方天井外陽光晴朗,可這老宅內偏鮮亮不起來,甚光影昏蒙處,是有人目光薄涼在窺伺她。
怪道府中的人都搬去京城居住,這里住久了著實滲得慌。
蕭鳶搓搓泛涼的胳臂,忽聞得一股子燉天麻雞的藥香味漫來,這才感覺到一口活氣兒。
緊著步穿過回廊,繞過影壁,頃刻來至門房外,往里瞧也無人,便不停留走出大門。
一道日陽兒好生刺目,她瞇縫起眼眸,抬手撫額遮擋。也就這當兒,一輛青篷馬車滿載著箱籠囊篋搖搖晃晃而來,趕車老漢“迂”一聲,馬蹄得得漸穩住。
三個年輕小廝迅速跳將下來,一個開門打起簾子,一個安置踏馬凳,一個朝蕭鳶瞪眼喝道:“忤著做甚?還不趕緊進房通報,趙姨娘來了!”
蕭鳶也不解釋,只笑著抬手掠掠春風吹散的鬢發,輒身朝門房方向脆生生地喊:“叔,您府上有來客!”
再回首,見個錦衣華裙的少婦被婆子攙扶著下了馬車,彼此打個照面,皆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