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眉梢揚起。
皇上不停的眨著眼,片刻,哈了一聲,猛一拍桌子,“這小妮子,阿澤你仔細說說,你把這小妮子帶回來了?她沒事?你從金明池那天晚上說起,阿澤啊,你不要這么惜墨如金,那墨多得很,回頭朕賞你幾車,你仔細說說!快!”
“嗯。”謝澤看了眼一臉著急、不停的拍著桌子的皇上,頓了頓,有幾分不情愿的開口道:“金明池旁邊,那晚上沒什么,就是套進布袋里裝走了,繞了一夜圈子,就直往荊湖方向,一路上沒什么動靜,到沈家莊園前兩天也很安靜,她是見了簡明銳,突然暴起的。”
“你仔細說說,就說她見了簡明銳,怎么見的,都有誰,誰先誰后,都說了什么,什么神情……神情你大概看不到,阿澤啊,你說仔細點兒啊,最好一句別漏!”皇上急不可耐。
“是。”謝澤勉強應了一聲,從李苒進門說起,誰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雖說從語調到神情平直無趣,好在還真是詳細,基本上沒漏下什么。
“這小丫頭知道有人跟著她?”太子聽完,揚眉問道。
“我問過她,她沒回答,應該是知道。”謝澤看了眼太子。
太子看向長安侯李明水,“樂平當年,也是這般機敏聰慧?”
李明水臉色青灰,呆看著太子,卻好象沒聽到太子說了什么。
太子微微蹙眉,看了眼謝澤,謝澤迎著太子的目光,也看向李明水。
“明水。”皇上叫了一聲,李明水呆呆怔怔,皇上提高聲音,又叫了一聲,“明水!”
“臣在。”李明水有幾分恍過神,卻又象沒恍過神來。
“朕跟明水說說話。”皇上蹙著眉,和太子低聲道。
太子站起來,示意謝澤,兩人一起出了延福殿。
“樂平這些事,她真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剛出了延福殿,太子就忍不住問道。
“我問她了,她說不知道,隨便說說。”謝澤落后太子半步,低低答道:“應該是真不知道,就是信口胡說。”
“這小丫頭聰明得很。”太子沉默了片刻,帶著幾分贊嘆,“她跟著你一起回來的?”
“嗯,我綴在簡明銳后面,深入六七百里,再折回來,兩天都是急行軍,她很不簡單。我留下周娥和潘貴,跟著她慢慢返回京城。
她,半個人血肉模糊,得養一陣子。”
“嗯。”好一會兒,太子嗯了一聲,“說說軍務吧。”
兩個人一路說著,進了景華殿,謝澤和太子一起吃了飯,告辭出來,剛走了兩步,太子叫住謝澤,“你去趟太醫院,叫胡太醫往荊湖方向迎一迎,再跟她一起回來,跟胡太醫說,多用些心,看著別讓她留了疤,畢竟是個小姑娘。”
“是。”謝澤應了,出去先往太醫院。
延福殿里,太子和謝澤剛剛出去,李明水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仰頭看著皇上,語聲哽咽,“臣,請戰!”
“你起來,先起來,你請什么戰……唉,你先起來,這事兒,朕勸過你多少回,這事兒跟你……”
“和這事無關,臣只是,想請戰。”李明水站起來,垂頭道。
“荊湖北路那邊,再快也要到年底才能動兵,這是王相定的策略,還有太子,這會兒,第一,不能再以戰養戰,第二,不能窮盡國力,寧可晚幾年,晚上十幾年,再統一版圖。這不是能急的事。”
皇上聲音溫和。
“臣知道,臣不急,只是,臣……”李明水聲音哽住,片刻,才接著道:“臣只是想,手刃簡明銳,這是……”李明水的話卡住,“阿苒想做的事,我想替她了了心愿。”
皇上看著李明水,慢慢嘆了口氣,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不是要替他那個閨女了了心愿,他是要替樂平公主了了心愿。
可這事兒,真是樂平公主的心愿嗎?
皇上張了張嘴,想說這事兒十有八九是他那個閨女信口胡扯,可話到嘴邊,又不忍心說出來。
他要是真以為這是樂平公主的心愿,能替樂平公主了了這份心愿,也許,以后他這心里,就能好受些。
“行,不過不能急,再快也得到今年年底,你先安心,到下半年,咱們再說這事。”皇上掂量了下,嘆氣道。
“是。”
過了陵江,進入新朝腹部,潘貴另外領軍令走了,李苒和周娥的行程就更加慢慢悠悠了,直到四月下旬,才回到京城。
李苒坐在車廂門口,看著不遠處的迎陽驛,露出絲絲笑意。
這是她第二次經過迎陽驛。
迎陽驛,這名字真好。
剛過了迎陽驛沒多遠,迎面一人一馬,飛馳而來。
周娥勒住馬,瞇眼看著飛馳而來的人馬。
李苒從周娥的側目中,看向已經沖的很近的一人一馬。
馬速極快,周娥抬手示意讓進來,離李苒的大車十來步,那匹馬被勒的前蹄高揚。
馬蹄落下,馬上渾身艷紅的桃濃也跳下了馬,大步流星沖到李苒車前,離李苒兩三步站住。
李苒眉梢微挑,看著趕的一頭熱汗,上衣汗水透濕的桃濃。
“你趕那么急……”
“不是我!”
李苒和桃濃同時開口,李苒笑問,桃濃卻是神情嚴峻。
“我知道。”李苒一個怔神,隨即笑起來。
“嗯?你這是信得過我,還是?”桃濃哈了一聲,立刻追問了句。
“我問過謝將軍,謝將軍說和你無關。”李苒坦白直說。
桃濃再次哈了一聲,接著一聲唉喲,“你還真是好好兒的活著回來了。”
“你怎么知道我們到了?聽你這話意,知道的還不少?”周娥用馬鞭捅了下桃濃。
“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想打聽什么,有的是門路,那天金明池外出了事兒……”桃濃頓了頓,“那會兒什么信兒也沒有。
正好半個月,謝將軍回來了,我想著,他那邊必定能有點什么信兒,就,也沒怎么施展手段,說是姑娘沒事兒,在后面慢慢往京城回來呢。
從那天起,我找了個幾個閑漢,一天二兩銀子,讓他們守在往南的幾個路口,今天總算守到了。
行了,我先回去了,等你歇好了,空閑了,我再給你接風。”
桃濃交待了句,鞭子從手里扔出去,轉了個圈接住,愉快的跳上她那匹小母馬,和周娥揮了揮手,縱馬而去。
李苒看著桃濃的背影,笑容漸濃。
離城門一射之地,二奶奶曹氏身邊那位袁嬤嬤打頭,從旁邊停著的幾輛車里急步迎上來。
“四娘子回來了,四娘子辛苦。一早上,二奶奶聽說四娘子今兒能到,歡喜的不行,一早上就打發老奴過來候著四娘子,四娘子辛苦,周將軍辛苦。”
袁嬤嬤陪著一臉笑,提著一顆心。
這位四娘子突然就不見了,周將軍也不見了,那幾天侯爺脾氣嚇人臉色嚇人,整個府里都壓抑的嚇人,從那天直到今天早上,關于這位四娘子,沒人敢提一個字。
可今天早上,二奶奶突然把她打發出來,帶了一堆的吃的喝的這個那個,讓她到這城門外迎候四娘子。
她不知道這位四娘子怎么突然就沒了,又怎么突然回來了,二奶奶又為什么非要打發她到城外來迎這位四娘子,可二奶奶那臉色,挺嚇人的,她一個字沒敢多問。
周娥瞄著恭敬的簡直有幾分縮瑟的袁嬤嬤,片刻,移開目光仰頭看天。
這位姑娘這一番經歷,照她的小見識,多半不會傳出來,不傳出來,那就是一團神秘,這人哪,對神秘的東西,都怕。
當然,要是傳出來,那就更讓人怕了。
李苒意外的看著小跑迎上來的袁嬤嬤,和她后面四五個提著提盒的婆子。
二奶奶?
“多謝二奶奶。”李苒雖然十分意外,欠身致謝的卻很快。
袁嬤嬤一口氣松下來,“四娘子太客氣了,都是一家人……”
袁嬤嬤一句話說出來,就覺得好象不合適,倒不是因為一家人不一家人,而是……總之就是不合適。
“先回去吧,姑娘正吃著藥,飲食上忌諱多。”周娥用鞭子點了點袁嬤嬤,“姑娘也累壞了。”
“是是是,您看看我,高興的糊涂了,周將軍恕罪,四娘子恕罪。”
袁嬤嬤趕緊曲膝陪了禮,趕緊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車子,揮著手讓車夫趕緊,在四娘子這輛車之前,迎接四娘子回府。
車子停進長安侯府二門,除了迎在二門里的二奶奶曹氏和付嬤嬤,別的,好象她每天出去回來一樣,一切照舊的讓李苒有幾分恍惚,仿佛這一個來月的經歷,不過是一場夢。
二奶奶曹氏也有幾分怔忡。
付嬤嬤看到車子進來,就緊幾步迎上去,伸手去扶李苒,“姑娘受苦了。”
李苒看向她,從她這一句受苦,以及她的眼神中,李苒覺得,她已經知道了她這一個來月經歷了什么。
“回來了就好了,以后就好了。”付嬤嬤迎著李苒的目光,接著溫聲道。
“嗯,多謝您。”李苒垂眼致謝。
“付嬤嬤說四妹妹病了,我讓人備了涼轎,四妹妹沒事吧?”二奶奶曹氏也反應過來,迎上來,小心的打量著李苒。
她其實不比袁嬤嬤知道的多。
這個四妹妹突然沒了那天,付嬤嬤就走了,前天一早,這位付嬤嬤突然又來了,指揮著人把翠微居從里到外換了一遍,今天她剛剛起來,這位付嬤嬤就打發人跟她說,讓她挑幾個穩妥人,到城外迎一迎四娘子。
她沒敢擅自作主,趕緊去請了老夫人的示下。
老夫人那臉色也不怎么對,可話卻跟付嬤嬤說的一樣:讓她好好挑幾個妥當人去迎一迎,末了,又來了一句,以后,只管照付嬤嬤的吩咐,別委屈了翠微居。
這話,她琢磨了這半天了,還沒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
唉,還是等二爺回來,好好問問二爺吧,要是二爺也說不明白,那就回趟娘家,問問老祖宗。
李苒上了涼轎,進了翠微居,放慢腳步,仔細看著碧翠可喜,干凈的簡直透亮的各處。
垂花門那兩扇門不見了,放著架白底繡著梅竹的繡屏。
李苒走到繡屏前,仔細看著薄到透明的底紗,和繡藝精湛的梅竹。
“這是托玲瓏坊繡出來的,除了這個,還有一幅山水,一會兒姑娘看看哪個好。”付嬤嬤在李苒身后笑道。
“這個好。”李苒微笑,繞過繡屏,進了上房。
上房還是藍和灰,不過已經換成了一片晚春初夏。
李苒站在屋子中間,看了一圈,覺得真有有意思,不過是些擺設靠墊,怎么就能讓人有了季節之感?
“太醫院的馬醫正昨天送了好些藥膏藥草過來,說是胡太醫的方子,已經讓人照方子熬好了水,湯藥也煎上了,姑娘這會兒是歇一歇,還是先洗一洗?”付嬤嬤站在李苒側后,笑問道。
“先洗一洗吧。”李苒慢慢舒了口氣。
說不上來為什么,這會兒,她竟然有幾絲回到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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