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桑嬤嬤三人就各自遞了份所需用的人手給李苒。
李苒翻看著三張單子,連桑嬤嬤在內,三個人的字都寫的相當不錯,至少比她強多了。
單子上,每一個人怎么用,寫的詳細無比。
李苒看的極其仔細,不是審核,而是學習。
細細看過后,李苒打發桑嬤嬤往王家走了一趟,當面和謝夫人說了要人的事。
隔了一天,幾輛大車拉了二三十人,從角門進了長安侯府,住到緊鄰著翠微居的一間小院里。
之前點到翠微居侍候的長安侯府的幾個丫頭,也都留在了翠微居。
這是桑嬤嬤的意思。
這些人,當時點過來時,就沒能挑到好的,個個都入不了桑嬤嬤以及紫茄青茄的眼。
可雖說都不中用,全數清退出去,也顯得過于不盡人情,不如等嫁進榮安王府之后,打發到合適的地方,反正,那座王府,幾乎空著,到處需用人手。
新來的二三十人,看起來和桑嬤嬤,以及紫茄、青茄三人都十分熟悉,歸整的極快。
不過一兩天的功夫,翠微居里,在人手上,就整飭一新。
李苒身邊,添到了四個大丫頭,由紫茄統總,衣服釵環,帳冊文書,各歸一人。
除此,還有八個二等,十幾個三等。
桑嬤嬤那里,則搭齊了對外往來應酬,和對內理事的大致架子,只等著以后慢慢補齊人手。
整個九月,李苒處處都是在學習,看各種她想到想不到的東西,做類似是西番蓮花樣好,還是松梅竹更佳,等等等等的選擇決斷。
進了十月,初九日是李苒的生日。
關于這個生日,李苒早就忘的一干二凈了。
她從來沒過生日的意識。
從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現在,她知道了,可總也想不起來。
生日當天,一大早,她剛在床上坐起來,就先接受了當值的大丫頭香芹和兩個小丫頭的祝壽,洗漱好出來,又受了紫茄帶領的所有大小丫頭的磕頭祝壽。
接著是桑嬤嬤帶著所有的管事婆子,排成排兒磕頭。
這隆重的陣勢,讓李苒生出無數的倉皇和不知所措,以及滿腔的尷尬和愧疚。
她何德何能,一個生日,能受到這樣的祝賀,以及這么多人的磕頭。
好在,李苒的不知所措,并沒真讓她亂了陣腳。
猶豫了片刻,李苒把紫茄和桑嬤嬤叫過來,悄悄問了句:大家這么給她磕頭賀生日,她是不是該做點什么?比如請大家吃頓飯?
桑嬤嬤立刻提供了十來種方案,紫茄一邊聽一邊點頭,這些都是曾經有過的舊例。
李苒仔細聽了,選了放賞錢,以及,每人一碗壽面。
給賞錢這事她非常能理解,類似于慶賀公司成立多少周年,這慶賀,是一定要落實到每個人發多少錢,或是發了什么東西上,才算是真的慶賀。
至于這一碗壽面,居然是莫大的臉面,以及代表著幸運,增福添財保平安的那種,讓她好笑之余,又有無數感慨。
李苒剛剛確定了怎么回饋丫頭婆子們這一份磕頭賀壽,外頭通傳,二奶奶曹氏來了。
李苒忙迎出去。
曹二奶奶看到李苒,離得還有七八步,就喜笑顏開的先恭賀起來。
“我給姑娘賀壽來了。”
“不敢當。”李苒急忙還禮,她是真不敢當。
一個生日而已。
“我沒備賀禮,也就是昨天吩咐了廚房,給姑娘用心做碗壽面。
我當初在娘家當姑娘時,太婆常常教導我們,說年青人生辰,一碗壽面就夠了。
如今咱們府上,也是不興賀生辰的。
姑娘又是個性子清淡的,我就沒敢自做主張。”
曹二奶奶連說帶笑的解釋。
李苒松了口氣,“這樣最好。”
曹二奶奶站在垂花門下,和李苒說笑了幾句,就告辭回去了。
她如今忙的一個人恨不能分成兩半用,過來賀了壽,就要趕緊去忙她的正事去了。
李苒剛回到上房,周娥掀簾進來,先沖她拱了拱手,“今天你生日,恭喜恭喜。”
李苒看著她,簡直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恭喜是什么意思?恭喜她生而為人?
“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周娥抬了抬下巴問道,見李苒被她這一句話說的一臉怔忡,干笑幾聲。
“你現在可不是從前了,從前你哪天過生日沒人理會,現在,只怕再過一會兒,各家打發上門來給你磕頭賀壽的,就要上門了……”
“走。”沒等周娥說完,李苒站起來就往外走。
周娥一邊笑一邊跟在后面。
“咱們從后角門走。讓吳嫂子給你做碗壽面,再弄幾個菜,讓桃濃拿銀子。”
周娥跟在后面,一邊走一邊說。
李苒剛進了吳嫂子那間小院,就先受了吳嫂子和女兒喜姐兒的撲通跪倒,以及一串兒的頭。
接著是桃濃,還好沒跪,只左一個福右一個福,一連福了七八福,吉利話兒涌泉一般,聽的李苒干脆不理她了。
李苒剛吃了早飯,吳嫂子這一碗壽面,放在只小小的細瓷碗里,面極細,就一根,雖然很長,也就一口。
四個人八只眼,看著李苒吃了這一口壽面,都一幅舒了口氣的模樣。
喜姐兒接過碗,吳嫂子忙著搬來了茶桌等等,桃濃挽起袖子,開始焙茶沏茶。
“我年青時候最煩喝茶,怎么就想不明白,這苦了吧唧的東西,有什么好喝的。
這幾年,喝來喝去,竟然覺得茶最好喝。
這人吧,真是說不準。”
周娥瞇著眼抿完一杯茶,一通感慨。
“這茶沏得好。”
李苒細細品了,贊了一句。
“做她這一行的,沏茶溫酒都得學好,唉。”
周娥不知道想到什么,長嘆了口氣,一口氣沒嘆完,看著李苒問道:“翠微居添了不少人。”
李苒看著她,失笑。
翠微居添人這事兒,她還能不知道?問這么一句,她想干什么?
“你過生日,我也沒什么好東西,要不,把吳嫂子送給你吧。”
周娥指著端著幾碟子茶點過來的吳嫂子。
李苒差點嗆著,“出什么事了?”
“她早就打著這個主意了。”桃濃瞥了眼周娥,說不上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喜姐兒的親事,黃了。”
周娥等吳嫂子擺好茶點,往廚房去了,才接著道。
“為什么黃了?因為吳嫂子做了奴兒?”李苒皺眉問道。
“也算也不算。”
桃濃輾著茶,看了眼周娥,接話道:
“我和吳嫂子說了,這會兒黃了,是好事兒,那一家子,明顯沒打好主意。
從前他們看中喜姐兒,必定是打著白老頭年紀大了,過幾年白老頭死了,就能借著喜姐兒,把吳嫂子弄到他們家,替他們家當牛做馬的賺錢。
那家男人是個混衙門口的,大約還打著把白家腳店弄過去的主意。
現如今,吳嫂子成了周將軍的人,給他們幾百個膽兒,他們也不敢惹周將軍,這門親事……嘿!”
桃濃一聲干笑,撇了撇嘴。
“黃了是好事,再找別家就是了。”李苒聽明白了,看了眼廚房道。
“話是這么說,她們倆跟著我,我瞧著喜姐兒不好議親。”
周娥也瞥了眼廚房。
“我這兒什么好處都沒有,跟了我吧,吳嫂子這頭就沒什么便宜能占,這事兒……”
“這樣不是正好?”
李苒打斷了周娥的話,不客氣道:
“看著主人家權勢好處結親的,能是好門?沖著吳嫂子能賺錢結親的,也不是好親吧?這兩樣好處都沒有,肯結親的人家,才是能看一看的好人家。”
“話是這么說……我的意思是說,我這把年紀了,又沒家沒院的,她們倆跟著我,能跟幾年?等我百年之后……”
周娥舌頭打著結,轉而另找借口。
“等你百年之后再說。”
李苒斜著周娥,簡直無語。
桃濃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周娥,“我跟你說,周將軍這里一堆的人,要推給你呢。”
“哪有一堆?就是十幾個老兵,從前做過硬探的,都不是一般人,你們王府門房上,正用得著。”
周娥被桃濃說穿,倒干脆了。
“你那王府空的什么也沒有,這人要是都從謝家要過來,那你那王府不就成了謝府了?最好從別的地方也收些人進去。
我跟你說,帶兵也是這樣,忌諱連幫結派,一個百人隊全是老鄉本家,到最后,這一隊指定失控,你得混著來,一個隊里,至少三派,好管好用。”
“你別聽她的,我跟你說。”
桃濃點著周娥,鄭重警告李苒。
“這京城,不光京城,連京城外頭,不知道多少人正伸長脖子,支著耳朵聽著你的動靜,要是知道你招人收人,那可不得了,那就是人滿為患,花樣百出。
你可要謹慎。”
李苒深吸了口氣。
周娥和桃濃的話,各有道理,不過,她沒準備過招人什么的,那座王府,空著就先空著,慢慢填補好了,填補不上也沒什么,就她和謝澤兩個人,現在這些人,已經足夠了。
“謝將軍說過,外頭的人要到我身邊,或是要進王府,先要過了他那一關。
你要是覺得那些老兵好,帶他們去找謝將軍,這些,我真做不了主。
謝府過來的那些人,也都是經過了謝將軍那一關的。”
李苒看著周娥道。
周娥唉了一聲,擺著手道:“好吧好吧,這事兒以后再說,喝茶喝茶。”
李苒往后靠進椅背里,看著周娥,神情有幾分陰郁。
“這事兒吧,你得想開些。”
桃濃瞄著李苒臉上的陰郁,笑道:
“這天下人,滿天下,全是俗人!就算有圣人,滿天下,最多最多,也就那么一個兩個,不過吧,多數時候,一個真圣人也沒有,所謂的圣人,全是假的。
這俗人么,都是這樣。”
桃濃沖周娥努了努嘴。
“看你這里有好處,反正你這好處給別人是給,給她也是給,既然這樣,與其給別人,那不如給她了,是不是?
真要有什么便宜都不要,一心一意只為了你好的,那不是為了你好,那是為了更大的好處,眼下的小好處不放在他眼里就是了。”
李苒凝神聽著,沒說話。
“從前么,你身上沒什么好處,反倒有麻煩,那日子過得就清靜。
以后可不是從前了,別太計較。”
桃濃推了杯茶湯給李苒,又拿了塊甜甜的紅豆酥,遞過去。
“嗯,多謝。”
李苒接過紅豆酥,咬了一口,垂眼抿了口苦苦的茶湯。
“你別聽她瞎說,咱們不外,我才想把這些人托付給你,實在不行,銀子我出。
你也知道,我立不起家,我自己……對啊!我怎么忘了我也是你家王府門下的,我也該領份差使啊!
哎,你們王府門房上還沒人吧?要不,我來當這個門房頭兒?”
李苒一口茶湯嗆進喉嚨,狂咳不已。
桃濃拍著桌子,笑的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