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白沐莞策馬趕回東宮,青云閣內外四處皆已掌燈,偶有撞見幾個侍女也是行色匆匆,不敢直視白沐莞。
少女滿腹狐疑地踏進殿內,香云和碧瓏一左一右立于門口也是凝神屏息,垂著頭不敢多言。
“你還知道回來。”宇文曄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語調不陰不陽失了平日的沉穩,很容易聽出他的怒氣。
白沐莞自尋了軟榻坐下,目光遙遙看向那面含慍色的人,不解道:“殿下何故生氣?閑來無事我突發奇想去青龍寺上香一日,臨走前也仔細吩咐了碧瓏。”
“你把東宮當成什么地方?任憑你來去自如,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況且你獨自出城,連侍女也不帶,傳出去旁人還以為你幽會外男亦或是去行什么茍且之事,平白無故自損閨譽。”宇文曄含怒說罷,側過身斂眉而立,等待她上前認錯。
誰知白沐莞揚眉冷笑片刻,起身走到他跟前,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張口:“我竟然不知太子殿下如此謹守禮法規矩,如今夜色已晚,殿下還站在臣女閨房之中豈不成了登徒浪子?萬一傳出風聲只怕殿下潔身自好的美名旦夕間不復存在。”
他居然懷疑她出城去與外男幽會?她平素最恨旁人的不信任!事實上沈鈺確實是外男,她今日也確實赴約,但他們之間清清白白,毫無任何逾矩舉動,無非各自說了幾句話。她成長在漠北軍營,常跟隨父親巡營,身邊來往過多少男子?她母親雖為榮國公府千金,但也是不拘俗禮之人,因而她的思想中并無男女授受不親這條!甭說從前在軍營時,她還曾親手為受傷的將士換藥。
宇文曄鎖緊雙眉,同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氣得幾乎從牙縫中擠出話語:“你可知我憂心了你一整日!京城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盯著你們白家,還用本太子來告訴你嗎?”
他亦厭惡繁文縟節,知她無拘無束慣了,從未想過限制她的自由。畢竟他最愛她身上歡脫坦率的孩子氣,同她在一起時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宇文曄,一個尋常的男子。可是京城就像一潭渾水,深不見底,水中魚龍混雜,稍不留神便會遭人算計。
除夕夜白展毅被封為勇義侯,是炙手可熱的新貴又兵權在握,樹大招風。那日她諫言之語,不知得罪了多少世家權貴,保不齊無人暗中對她下手。怎料她竟敢孤身一人策馬出城,不帶侍衛不攜侍女,甚至也不親口知會他一句,著實令他憤怒擔憂。
避開不看他因怒火而泛紅的眼眶,白沐莞曉得他的憂慮,心底暖意油然而生,只是嘴上還不肯服輸:“不勞殿下為我憂心煩神,刀槍火海我都不怕,難不成會怕遭人暗算!殿下如有閑工夫,不妨多去陪陪仝良娣,外面已經傳開您為了歌姬冷落新婦,當真不怕皇后娘娘責怪你嗎?”
此話不假,她回城途中沿路便能耳聞昨夜之事,不知是誰故意放出風聲,一下子損了東宮太子的聲譽也讓承恩公府和仝皇后難堪。
宇文曄被她這話噎得臉色泛白,俊臉上表情幾經變幻,最后化作冷哼。接著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小臂,用力將她帶入自己懷中,她下意識躲閃,不料腳下一滑差點跌倒。千鈞一發之際,他用另只手抱緊她的腰肢,緊跟著低頭狠狠親上她誘人的櫻唇。這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快得白沐莞壓根措手不及。
他是那樣霸道,連世間最親昵的動作在他這兒也變得威勢逼人,恨不得將她吞噬。專屬于男子的陽剛熱血在此刻展露無遺,似要徹底征服懷里桀驁不馴的少女。
很快他感覺懷中的少女實在喘息不得,用力攥著他的衣領掙扎,這才慢慢松開她。算是小懲大誡,看她下次還敢再頂嘴!
“你!”白沐莞俏臉羞紅,不分尊卑揚手指著他,氣得在原地直跺腳。一半因為害臊,一半因為她竟然輸了……
相反宇文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心道他早該如此,下次她若再敢胡來,他直接“出手”教訓。至于眼下的局面,他閃著狡黠之光的星眸半瞇起,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放下身段耐心哄道:“好了好了,莞卿莫惱。你冰雪聰慧,應當猜到我昨日留宿木蘭閣的意圖。如若不是為了一箭雙雕,將這些礙眼的女人早日順理成章打發走,等你過門時清清靜靜,我哪里肯與那樣身份不明的女子同房一夜。”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倒是委屈,白沐莞垂下眼簾淡淡應道:“我知你想坐山觀虎斗,借仝良娣之手除去鄭媛。如今鄭媛開了臉便是你的侍妾,無論她是誰家派來的奸細,相信不久會有動作,到時候咱們也能順藤摸瓜。”
但凡太子臨幸過的歌姬、舞姬或是侍女,翌日便會成為太子的侍妾,雖無名位封賞,卻是太子正兒八經的女人。來日太子登基稱帝,她們照例會被冊封為嬪妃。
宇文曄點點頭,踱步到軟塌邊坐下,又牽過她的手讓她側身坐在他雙膝。白沐莞沒再同他使性子,只安靜望著他。
“莞莞你不知,昨夜她雖睡在我身畔,可是我滿腦子想著的人卻是你。”
聞言她笑了,笑容明媚,她日復一日貪戀他的懷抱,心甘情愿沉淪于愛河,偶爾一瞬間白沐莞真想忘記彼此的身份,拋開各自的責任與使命,向往遠走高飛。之后天地為媒山水為證,他們結為夫妻,一生一世比翼連枝。
“殿下你的懷抱也像是兄長,溫暖踏實讓我無所畏懼,我從小便渴望有個哥哥,是唯獨疼愛我的那種胞兄。”說話時少女嘴角揚起,身后環抱著她的人看不見她眼里的憧憬希冀。
宇文曄不以為然問:“莞莞可有兄弟姊妹?”
白沐莞不無遺憾地搖頭:“母親只育有我一女,家中也別無兄弟,僅有個九歲的庶妹養在母親膝下。”
“庶妹?我怎么聽聞白大將軍從不曾納妾。”宇文曄訝然道。
白沐莞側頭,向他娓娓道來:“父親是從未納過妾,我那庶妹的生母原是母親陪嫁的丫鬟,主仆情同姐妹。母親本來也有意讓她給父親做通房,可是父親一直不肯。直到有一次兩軍對壘時吃了敗仗,父親不甘心獨自飲酒消愁,那女子趁機和父親有了一夜之歡,那晚便有了我庶妹。說來也是命運捉弄,母親原想待她生產之后正式抬她給父親做妾,怎料她命薄難產沒了。”
庶妹至今年幼,白沐莞和她感情一般,雖然從未故意打壓過庶妹,李蘭一向也是善待庶女,只是她們算不得多么姐妹情深。故而在此之前,她從沒對宇文曄提及過。
“原來是這樣。”此時宇文曄平心靜氣,對她又恢復成往日的溫情寵溺,“莞莞餓不餓?我吩咐人送些吃食過來。”
“如果我沒猜錯,想來你守在這兒等我回來也沒用晚膳?”說完,少女俏皮地眨眨眼。
明明被她猜中實情,宇文曄偏輕哼出聲,揚起下巴不看她,故作嚴肅道:“一派胡言,我晚膳用得特別多,至今還覺得飽。”
“殿下撒謊時喜歡刻意避開我的眼睛。”白沐莞咯咯笑出聲,起身挽住他的胳膊,笑著說,“天晚了還是多少用些粥羹,不然夜里胃會不舒服的。”
這個精靈古怪的少女,氣悶的宇文曄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迎上她滿眼笑意的眸光,他也隨之笑了起來。
很快小廚房便送來一大碗百合蓮子羹,另配幾道爽口不油膩的小菜,以及三樣點心。宇文曄陪她一起吃,兩人很快風卷殘云掃完一桌菜。每次陪她用膳時,他都胃口極佳,不必叫人伺候布菜,更沒有繁雜規矩,彼此相對輕松愜意。
膳后,倆人依偎燭光下閑翻史書,白沐莞講起前朝歷代王侯將相的忠心無畏,又談及圣賢國君的治世之道。宇文曄凝神聽她言說,不時補充幾句,笑聲鈴鈴傳出殿內。
“我該走了,莞莞早些休息。”走到門口時宇文曄忽而想起什么,回頭囑咐,“正月十五是上元節,命婦攜女入宮,父皇打算替三皇兄相看妻室。那日你入宮不必太出挑,免得母后趁機圖謀。”
白沐莞深以為然:“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宇文曄離開青云閣回到書房,沒過多時無怏從書房后門而入,匆匆進殿回稟:“屬下派人仔細調查了,今日前去青龍寺的還有魏國公府沈公子。一大早沈三小姐遣人送來一只首飾匣子指名給白小姐,很快白小姐便往青龍寺趕去。”
無怏言罷才恍然發現宇文曄一張俊容早已經陰云密布,井底無波的眸子藏不住涌動的暗流,一股怒火陡然竄起燒得他胸口作痛。不必說,她今日肯定去見了沈鈺,難怪她不否認自己私會外男。方才他在青云閣待了那么久,她竟然不主動向他提起此事,可見是存心隱瞞。
無怏暫時拿不定主意,又不敢直視宇文曄,他只確信主子相當憤怒。猶豫了片刻,繼續往下說:“大年初一白小姐被榮國公老夫人接走,那日恰巧沈夫人攜兒女去榮國公府拜訪。”
“哪有正月初一拜訪走動的道理?”宇文曄的聲音愈發涼到骨子里。
“只怕榮國公老夫人有撮合之意。”無怏邊回答,邊默默發誓自己絕無挑撥離間之嫌。
宇文曄隨手拿起一支朱筆,手指微微用力,輕而易舉將筆桿折斷。末了,他吩咐道:“老夫人年事已高糊涂了,明兒讓王權送些進貢的東阿阿膠去榮國公府。”
無怏點頭應下,總歸還是勸道:“殿下,白小姐待您是真心實意啊,年前您中毒時,她不知哭了多少回。她今兒私底下見沈公子,或許另有原因,殿下別因一時惱火錯怪白小姐。”
“我心中有數,你退下。”他聲音有些沙啞,宇文曄捂了捂心口,閉上眸子,強壓住心頭不斷燃燒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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