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珠一死,雖然凌峰塵張口主持公道,姚薇央還是陷入被動境地。白沐莞冷冷抿著嘴角,直到碧瓏悄然走至她身側低語數句。她略一點頭示意碧瓏退下,然后抬腳走到姚薇央身邊。
年齡相仿的少女并肩而立,原本清麗的姚薇央,瞬間被白沐莞強大的氣場壓了一頭。不過姚薇央覺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瞬間穩住,仿佛有了主心骨。
“熘西王爺,下官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白沐莞的聲音乍然響起透著寒意,一雙盯著司馬筠謙的杏眼亮得讓人心驚。
司馬筠謙感到后背有點發涼,這種感覺他打死也不會承認,只是面帶不悅道:“如果與此事有關,你快些交代清楚,如果無關先不要講了。”
“王爺好像心虛似的。”少女聲音中的寒意消失,璀然一笑,“前陣子浙州突發大雨,堤壩坍塌死傷無數,地方官員治理力不從心。陛下至今未能定奪前去安撫災民坐鎮災區的欽差,聽說朝中不乏人舉薦王爺您。假如陛下知曉王爺的愛女慘遭橫禍名節盡毀,不知陛下會不會體恤王爺,另擇他人赴浙州?”
熘西王府早在先帝在位時已經向蕭太后投誠,如今所倚仗的不過是祖輩開國功勛,手中并無實權,朝中大小事也沒有他插手的機會。因此司馬筠謙很珍惜這次被眾臣舉薦前去浙州代天巡狩的差事,欽差出巡風光無限,所謂賑災自有地方官員奔波辛勞。
去一趟江南富庶之地,不知有多少官吏富商上趕著拍馬屁,光是明里暗里的孝敬也夠發筆橫財。司馬筠謙私產頗豐不缺銀兩,銀子這種東西多多益善。關鍵一路還能收買人心,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眼下出了這等事,還驚動了執掌巡防營的凌峰塵,想瞞住宮中天子根本沒可能。皇帝本不屬意他去浙州賑災,如今勢必會找借口將他留在京城安撫內宅女眷。
想至此他眸光閃了閃,突然意識到凌峰塵并非熘西王妃命人請來的!他真是氣糊涂,怎就輕易相信凌峰塵的說辭?他那個懦弱的王妃哪會顧及到請京兆尹過來,威遠侯府也不可能家丑外揚。這么想來凌峰塵只可能是被氣定神閑的白沐莞請來攪和事端的,他太小覷她了。
司馬筠謙生得斯文,年輕時這副人畜無害的好相貌,不知迷惑了多少純情少女。現今人到中年,依然氣度儒雅。盡管心中再氣血翻涌,面上不露半分情緒:“你此言何意?陛下圣裁豈容他人揣測。”
白沐莞淡淡一笑,靜待房門被人推開。想也知道等閑人絕不可能被門外侍衛放入,卻沒料到會是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高瞻。
高瞻雖是閹人,更是天子的心腹,在宮內宮外都有體面,無人敢輕易開罪他。譬如此刻司馬筠謙和姚乾同時相迎,高瞻不動聲色用內侍特有的嗓音說:“王爺在這兒,叫老奴好找。傳陛下口諭,即刻召見熘西王入宮議事,另外小白將軍也隨同面圣。”
白沐莞不慌不忙地應下。
高瞻又將目光移向凌峰塵,主動道了聲:“凌統領今兒忙到春熙樓,當真是辛苦。”
凌峰塵擠出一點笑容寒暄:“分內之事談不上辛苦。”
司馬筠謙愈發狐疑起來,察覺到許多古怪。皇帝突然召見他也罷了,為何還讓白沐莞與他同去?帝王宣召,任何人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先入宮再說。
離開廂房司馬筠謙和高瞻略快幾步,待走至樓梯拐角避靜處,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塞入高瞻手里,壓低嗓音問:“高公公,今日春熙樓發生的事,是否已傳入陛下耳中?”
高瞻故意蹙起眉頭:“今兒威遠侯夫人宴請了多少名門世家的賓客?不到幾個時辰滿京城都知道的事,陛下焉能不知?”
司馬筠謙的面色更晦暗幾分,訕笑道:“高公公所言不虛。”
高瞻出宮傳口諭要坐專門的車轎,隨行也有七八個禁衛軍,再加上司馬筠謙的護衛,浩浩蕩蕩一行人進宮。白沐莞今朝乘東宮馬車來赴宴,現下還是乘馬車入宮。
盡管馬車內四壁隔音,碧瓏還是謹慎得小聲問:“小姐,奴婢按您吩咐打發人以熘西王妃的名義請凌統領,不知您此舉意欲何為?”
白沐莞笑了一笑,耐心解釋起來:“凌二哥是陛下近臣,上回大皇子遇刺欲陷害太子,多虧凌二哥從中周旋,最后才不了了之。凌家一門忠烈,所以陛下才信任他,此事由他在御前分說最為可靠。”
“今日司馬寧受辱,雖說她自作自受罪有應得,但她畢竟是郡主之尊,只怕這場風波會鬧到御前。威遠侯府如一窩狐貍難以對付,他們本想算計我,肯定會想方設法拖我下水。我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凌二哥秉性正直,斷然容不得他們肆意欺我。請他過來查明事情,有諸多益處。”
碧瓏凝神屏息傾聽半天,最終搖了搖頭:“其實小姐不必大費周章。只需將那個紈绔公子拿下,交給太子殿下處置,殿下肯定幫您出氣。”
“浙州災情嚴重,他日夜忙碌勞心費神,我不忍他再為我的事分心。”白沐莞口吻堅定,“何況這件事萬萬不得將他牽扯進來!威遠侯在朝中搖擺不定,同殿下的外家承恩公府關系微妙,斷然不能因我之故影響威遠侯對殿下的立場。”
碧瓏面含愧色道:“小姐思慮周全,奴婢再不敢妄言。”
白沐莞見狀握住她的手,輕聲感慨:“一眨眼過完了正月,你想你爹娘嗎?”
聞言碧瓏神色黯淡,良久才緩緩道:“奴婢無父無母。”
她是一介孤兒,因為相貌清秀性情溫和,十三歲那年被選入東宮當宮女。苦熬三載憑著吃苦耐鬧又沉穩踏實終于嶄露頭角,得了宇文曄另眼相看,此后她一心一意效忠于他。后來宇文曄私下叮囑她,把白沐莞當成新主子,不得怠慢輕忽。因此她事無巨細,凡事格外留神,所幸白沐莞待下寬厚,這半年她也算快活。
主仆二人各懷心事,直到馬車穩當當地停在宮門外。
高瞻走在前面引路,白沐莞和司馬筠謙緊跟其后,至于侍女侍衛皆無資格跟去昭陽宮,只能站在拱門處恭候主子出來。
昭陽宮依然金碧輝煌,琉璃瓦頂熠熠生輝,每次踏入殿內的時候,白沐莞心中都自豪不已。因為她踏進了男人的地盤,沖破流言非議以女兒身為國為家效力建功。然而她所有的驕傲,都來源于金鑾寶座上的帝王賜予。
對著天子,高瞻打起精神:“稟陛下,熘西王和小白將軍到。”
“傳。”
殿內除了宇文昊天,還有分別立于兩側的宇文曄和上官丞相,戶部盧尚書和工部侍郎蕭森也在。
“兩位愛卿不必多禮。”宇文昊天開口打斷準備行跪拜大禮的兩人,他濃眉緊皺,顯然心情極糟。
謝了恩,司馬筠謙試探性問:“臣見陛下面含憂色,可是浙州又傳來什么不好的消息?”
宇文昊天不耐煩親自解釋,向太子遞去眼色,宇文曄代為張口語速頗快:“王爺料事如神。朝廷下派救濟的賑災糧草到了蘇州境內被猖狂匪盜洗劫而空,執掌蘇州的戴郡守無能為力,據說已經在赴京請罪的途中。如此一來浙州等不到救濟糧草,受災的狀況也愈發危急,百姓沿街乞討餓死人數過百。當地大戶還故意高價收買積壓糧草,再這樣下去只怕要引起暴亂。”
江南地界魚米之鄉,鮮少有天災人禍,百姓生活富足。浙州也是天璽朝最為富裕的幾個郡之一,災情惡化到百姓沿街乞討并餓死數百人的地步?另外蘇州向來治安良好,從哪冒出這么一伙人敢搶奪官糧?
白沐莞越聽越氣,變了臉色。
司馬筠謙低頭沉吟片刻,突然慷慨陳詞:“陛下,依照太子殿下所言,浙州災情刻不容緩!臣承襲爵位近二十載無所建樹,愧對陛下隆恩。臣自請遠赴浙州賑災,同時查明洗劫朝廷救濟糧的狂妄匪徒,定將他們繩之以法。”
宇文昊天目光凜冽,皮笑肉不笑,并無準奏的意思:“熘西王今日府中出了差池,這回你不必替朕分憂了,朕打算讓蕭侍郎為欽差前往浙州賑災。”
司馬筠謙忍不住腹誹,果真被那個該死的白沐莞說準,皇帝不愿他去建功,拿明擺著的借口打發他也能堵住朝臣悠悠眾口。心頭再氣悶懊惱,表面功夫還得做足:“臣謝陛下體恤,內眷小事不足掛齒,國難當頭臣既食君祿應以國事為重。”
“平寧出了這樣的丑怎能算小事?你還是留在京城同威遠侯府商議定親辦喜事,盡快將平寧郡主下嫁侯府。”皇帝把今日春熙樓發生的事擺在明面上講,甚至幫司馬筠謙做了決定。
司馬筠謙一張老臉火辣辣的發燙,徹底沒了擱置的地方。把嬌養的女兒下嫁給花天酒地、不學無術的姚諶,他心口不僅堵得慌還揪得疼。反之司馬寧若是不嫁進威遠侯府,只能孤身老死,京城還有哪戶體面人家肯娶一個身敗名裂、清白被毀的媳婦?思緒紛亂糾結,他側目和白沐莞隔空對視,透過她淡然的雙目,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篤定司馬寧被算計跟白沐莞脫不掉干系!
宇文昊天暫時沒空敲打熘西王,沉聲發話:“蕭愛卿,朕封你為欽差大臣賜隨行兵馬一千,即刻趕赴浙州災區,務必在一月內穩定民心。若是想不出救災之策或是見效甚微使災情惡化,你這個欽差也不必回京了。”
從京城趕赴江南浙州,欽差出巡聲勢浩大,又帶著賑災銀兩和糧草,少說也要半月才能抵達。皇帝只給一個月期限,可見這份苦差事難上加難,并非像熘西王所想的那般風光。
蕭森只覺得渾身發緊,盡管差事棘手也得苦思應對方法,先恭恭敬敬應下,又轉而說:“陛下,臣是文官,指揮救災安頓百姓勉強可以,統領一千兵馬的能耐恐怕沒有。”
“朕召小白將軍前來便是想命她與你同往浙州。”宇文昊天的神色放松了些許,龍目中憂愁散去,不無欣慰地對白沐莞說,“你父親又打了勝仗,他寶刀未老想替朕蕩平北陵國邊界,重塑漠北防線。你是白展毅的女兒,朕也看好你。”
白展毅又立戰功,為人子女者與有榮焉,不過戰功越多威望越高便令多疑的帝王越發忌憚。一分為二看,她不覺得是件多好的事。
思及此,白沐莞未露興奮神情,相反斂容一副謙卑模樣:“父親確實是臣女的榜樣,我朝將士能夠無往不勝,是因為陛下英明果決坐鎮京城的緣故,您的福澤庇佑天璽朝疆土。”
宇文昊天悠悠點頭,聽得心情舒暢。憂慮逐漸散去一些,冷不丁笑贊:“在東宮住久了,你的口齒更加伶俐討人喜歡。”
“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誰知宇文曄突如其來打斷皇帝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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