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面露喜色,隨后看了看我身后,笑容又消失了,他沉聲問:“你來干什么?看我笑話嗎?”
我看看身后敞開的大門和阿沁,就將門關上,趕緊跑過去,蹲在他面前,說:“你怎么樣?沒事吧?”
“沒事是沒事,他們也不敢把我怎么樣,只不過欒棱有史以來,做皇帝做得這么慘的,恐怕就只有我一個。”夏子煌倒是一臉輕松,說的話大多就是調侃調侃自己。
看他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接話道:“不不不,你還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應該是夏源新皇帝,他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結果剛上位兩天就猝死了,你說說,就只能把皇位讓給了四皇子夏源楨,不過源楨皇帝還是很厲害的,短短幾年就把欒棱發展起來了,算是你的祖祖祖父吧。”
“你這算是安慰我嗎?好歹我還做了一年的皇帝。”夏子煌指著自己說。
我笑了笑。
然后我收起了笑容,俯跪在他面前,行了禮,鄭重的說道:“對不起,我不能將兵符和貼身令牌還給你了。”
夏子煌連忙將我扶起來,他說:“也沒什么,不怪你,受人蒙騙也沒辦法。我早就知道,我不適合做這個皇帝,我也說過了,皇兄比我合適,終有一天他會回來,只是沒想到,他這個回來的手段,并不算高明嘛。”
“高不高明,他的目的也達到了。”我感嘆道。
夏子誠點點頭:“是啊。”
“有想拿回來嗎?我可以幫……”我還沒說完,就被夏子煌打斷了。
他搖搖頭:“不用,當初溫家讓我以為,不當這個皇帝,皇兄會害我,現在我才知道,皇兄一直就沒有害我之意,這次也是,只要我老老實實的讓夏子煌死去,我就可以活著。”
“欒棱皇室規矩,你死了,他們就會把你從龍印冊里除名,欒棱從此,沒有夏子煌這個人了。”我明白了夏子誠的計劃,這樣,也可以保全夏子煌的性命。
夏子煌確認了我的想法:“是,正是如此。”
從此以后,這個江湖就真多了一位默默無名之輩。
“你還真心寬,對了,那你死了,肖陌怎么辦?”我想著,依照夏子誠的意思,他必定會遣散后宮,不可能讓這些大家族的女兒,陪夏子煌殉葬。
到那時候,肖陌就會回去她的離都,無名就可以跟她一起走。
夏子煌想了想,他遺憾的說:“肖陌啊……那還真是抱歉。”
“什么?”我意外的看著他,他難道沒有要和肖陌一起走的意思嗎?
“我知道她喜歡我,可那時候朝堂混亂,我必須要有一個家族來幫我。”夏子煌一臉愧疚的說道。
我立馬問道:“所以你選了肖陌?離都在鐸柒邊境,那么遠,怎么可能幫得到你?”
“離都是在鐸柒邊境,可溫家大少爺也在那里,我給肖家兵權,正好可以幫我牽制,而且肖陌的哥哥肖仗,是個文武雙全之人,我將他調來皇城,也是想讓他協助于我。”夏子煌跟我分析,說的頭頭是道。
我失落的看著他。
肖陌現在,有多期盼他,將來,就會有多失望。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是喜歡貓,最討厭狗了。”
“所以你每天晚上都跟她裝模作樣,就是因為她的肖家可以為你所用?”我知道這就是政治,這就是利益勾結,可聽到后,還是有些微微憤怒。
原來人的情感,真的就是不值一提,有利用價值,我就喜歡你,對你好,陪著你,沒有了,就可以丟在一邊。
財富、利益、家族,通通都排在情感之前。
“雖然很抱歉,但確實是這樣,我知道你和肖陌關系好,可那時候溫家逼迫得緊,溫軟軟喜歡我,我必須要有一個人幫我擋著,分擔溫家的壓力,這就是處在皇位上,身不由己的我。”夏子煌解釋道,他攤了攤手。
“你……”我不知道該回他什么。
夏子煌說:“所以這次皇兄回來,我反而輕松多了,他從小就接受父皇的教導,那就是,如何當好一個皇帝。”
“知道了。”我漠然的站起身,我回他“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從始至終,愚蠢的,就只有我一個。
我走到門邊,拉開門,聽見身后的夏子煌說:“幫我照顧好綠豆。”
“知道了。”我回應。
然后走了出去,阿沁在門外不遠處等我,她立在那里,背挺得很直。
突然間,我覺得天和地很大,大到廣闊無垠,大到沒有界限。
沒有黑與白,留給我的,就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我一步一步走近阿沁,問道:“你還記得,城門口給我們讓路的溫統領嗎?”
“記得。”阿沁的語氣還是一樣平靜,冷冷淡淡好像一切都和她無關。
“我記得他很爽朗,人很好,還說要冷誠回來和他道歉。”我想起今早的情景,可總覺得時光過去了很久。
阿沁冷笑了一聲說:“可我只記得,是他帶著衛軍堵截我們,是他殺了阿欣。”
“阿欣?”我疑惑。
“是不是想不明白,我為什么會氣得打掉你的糖葫蘆,因為看見糖葫蘆,我就會想起阿欣,阿欣生前,最喜歡的就是南風的糖葫蘆,我唯一的好朋友,就死在皇城,死在這里,就死在溫統領的刀下。”阿沁轉頭看向我,她一字一句,句句如刀。
她說:“你就是活的太幸福了,你才不會明白,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是怎樣的痛苦,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還有心思去管別人,洛琴臨,我是真的很討厭你。”
討厭我嗎?
也是,討厭我也很正常。
每個人立場不同,她的痛苦我確實無法切身體會。
糖葫蘆這個東西,對阿沁來說是傷疤,可對我而言,我只會想到于歌手把手教我的那夜,還有無名的笑容。
拿一根糖葫蘆就能逗笑的人,也學會了利用和算計,死了也好,死了,就離開泥潭了。
只是還在泥潭里拼命掙扎的我,還有機會離開嗎?
世事難料。
突然感覺一絲涼意,抬起頭,發現細密如銀絲的綿綿細雨從夜幕落下,籠罩著天地,宮城里燈火通明,都是巡邏的士兵,莊嚴肅穆。
遠遠望去,就只能看見層層宮殿,雨勢漸大。
“走吧,回去歇息了。”
我跟阿沁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