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凰引

第三十六章

瑾哥哥走后,我回到殿中“彩屏—”,招招手喚彩屏過來

“娘娘有何吩咐”

我示意她附耳過來“今夜我們去冷宮探一探,就我們倆”

“就我們倆”彩屏神色有些猶疑

“你若是害怕,我自己去也可以。你就留下來和彩珠一道照看琞兒”我拍拍她的手

“我不怕的。娘娘都不怕,那我也不怕。我們一起去”

“好”我看著她笑了一笑

草草吃了些晚膳,等著天黑下來就出發。

琞兒在我懷里,我拿著撥浪鼓逗他。撥浪鼓在我手里轉著,紅繩串的金珠打在小牛皮的鼓面上發出一連串“咚咚咚”的聲響。

琞兒一眨不眨的盯著鼓,對這頭圓圓、身子細細、會發聲的物什很好奇。

我想起他對戲臺上的鑼鼓聲卻一貫沒什么反應,每次抱她聽戲他沒一會兒必要打瞌睡,這二者的鼓聲有什么區別呢我一時也沒想出。

按理說這么大的小家伙,對戲臺上那些熱鬧精彩的表演該很感興趣才是

可琞兒明顯對袁將軍腰間那把長劍更感興趣

以前聽阿嬤講過,就算是剛出生的嬰兒,他性格里也有一部分是早早注定的,這部分只來自于長生天的安排

而這注定的一部分就決定了他的命運。這就如我來了中原后聽說的“三歲看老”一般

現下看來,日后等琞兒再大些,讓他拜了袁將軍做師傅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袁將軍的功夫我曾見過,輕功劍法皆是不俗,人品更是沒得可挑的。若他真能做琞兒的師傅,一定會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師傅

又陪琞兒玩了一會兒,直到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天色漸暗

我起身將琞兒交到彩珠手中“彩珠啊,我讓彩屏陪我出去走走。你就留在未央宮照看琞兒罷”

“娘娘這是要去哪只讓彩屏陪您沒問題嗎”

“我就隨便出去轉轉,消消食,不會有問題的,你大可放心”我拉著彩屏往門口走,回頭對彩珠露出個笑容

“其他隨侍呢娘娘也不帶”彩珠抱著琞兒跟著我們走了兩步問道

“你今日怎么和彩屏平日里一樣了,真的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那…娘娘自己多加小心”彩珠看著我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平常

但不想再多耽擱時間,我便也沒放在心上。“我們走啦”我回頭笑著對彩珠揮了揮手

同彩屏一道出了宮,夜里西風還是有些冷,我將懷里的手爐貼得進了些

“彩屏你說他們之前聽見的人聲都是在靠冷宮西南角吧”

“那西南角的宮殿是做什么的”我邊走邊問彩屏

“那是冷宮里的一處臥房,卻是一間偏殿,不是最大的臥房”

“聽聞前廢后生前最愛住在那處”

“奇怪,既是前皇后,就算被廢,也該住最大的臥房才是。為何前皇后卻選擇住偏殿”

“其中緣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聽之前給前廢后送過飯的宮女說,那冷宮西南角正對著明耀殿的方向…前廢后似乎覺得這樣能離先皇更近一些”

“這……”這個原因要是彩屏不說,估計沒人想得到。既是被廢的皇后,她這樣的情義又是為了什么

“聽聞前皇后是因為謀害后妃才被廢,那她謀害的是哪位后妃”我低聲問彩屏

“廢后謀害了不止一位后妃,但其中就有先帝最愛的那個寵妃和…”彩屏聲音更低了些,四下看看確定無人,才附到我耳邊

“和如今皇上的母妃”

“什么!”我心下無比震撼,瑾哥哥的母妃被前皇后謀害,他卻在前皇后膝下教養。所以前皇后這是——殺母奪子!

“說起來咱們皇上真是可憐,若不是前廢后腦筋動到了先帝寵妃身上去,自己母妃的死因恐怕現在還是個謎”

“娘娘你不知,咱們皇上的母妃本只是個宮女,是先皇酒后亂性才有了皇上”

“可先皇對皇上母妃沒有半點情義,就算她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宮里,先皇也沒過問一句。”

我越聽越覺可怕,就算再沒情義,好歹也是為自己育有一子的女子,先皇怎的冷血到如此。

想著瑾哥哥回憶他母妃的神情和話語,那么眷戀的神色,說著她是最溫柔的女子,怎么卻落得這樣結局。

“的虧咱們皇上自己爭氣,先皇雖不喜皇上母妃,對皇上還是青眼有加。不然前廢后也不會巴巴的討了咱們皇上去教養”

“畢竟廢后膝下無子,有一個皇上喜愛的皇子做兒子才是最有力的后盾”

“雖然廢后對皇上也沒有多好,但皇上前期是真的很孝順廢后。可之后先皇寵妃被廢后謀害,咱們皇上母妃的事一并被查了出來”

“自那之后,廢后被打入冷宮,皇上也就一夜見變了心性,再不肯輕信任何人了”

我聽得一陣陣心痛,似有上千根銀針瞬間刺入我心臟,沒流一滴血,但卻扎得我千瘡百孔。在我錯過瑾哥哥的這么多年里,他究竟經歷了多少次絕望

“那皇上…他,他以前,是什么樣的”我顫著嗓子問彩屏

“以前的皇上啊”彩屏抬頭看著天幕,似在回憶一件悠遠的往事“以前的皇上是我在這后宮里見到的最干凈良善的人”

我突然腿一軟,手爐也沒拿住,重重砸在了雪地上。爐里通紅的碳火滾了一地,從開始滿地的霹靂啪啦到漸漸停歇、停止、熄滅

就像熄滅在冰天雪地里的一顆赤子之心

彩屏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娘娘……”。我只直直地盯著那滿地熄滅的灰黑色碳火,良久說不出話來

我在草原上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這樣的無助絕望我今天甚至是第一次聽聞。

我這才真正明白了阿嬤那句“皇宮里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原來那個最單純干凈蕭懷瑾可不就是這樣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現在這個瑾哥哥,就算在笑著,笑意也未達眼底。就算再生氣難過也可以表現得云淡風輕,就算再思念母妃,也只有在夢里才敢呼喚她姓名

我彎腰去拾地上那些已經涼透了的碳火,一塊、兩塊……彩屏要來幫我,被我阻止了

連帶著摔碎的細片,一共十五塊。瑾字,一共十五畫

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

“走罷,我們回去”

“不去冷宮了?”

“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