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坐在馬車里的姬成玦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深夜的外頭,還是有些涼意的。
外加這陣子明顯有些縱欲過度,
因為何家小娘子破瓜翌日還能早起梳妝的畫面,
深深刺痛了姬成玦的自尊心,
所以更是需要日夜鞭撻,以期夫綱得振!
終于,
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
何家小娘子學會了假高朝。
“主子,您進馬車避避風吧,外面寒。”張公公勸說道。
姬成玦搖搖頭,對著前方點了點下巴;
在那里,
站著一個身子曼妙的女子,
那是自己的大嫂,
蠻王的女兒,
荒漠的珍珠。
這一幫人,其實是在燕京城外,等待著大皇子的歸來。
作為敗軍之將,哪怕有將功補過的行為,但依舊不可能得到凱旋招待。
他只能選擇夜晚偷偷回來,
最好不驚動任何一個人。
同時,因為攜帶的女眷很多,這使得大皇子這一行人的速度,就快不起來。
終究還是在今晚回來了。
當馬車隊伍出現在視野之中時,
蠻族公主取出酒嚢,跪伏在了地上。
這是荒漠蠻族女子的習慣,
迎接自己征戰歸來的丈夫時,
得讓丈夫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飲一口自己釀制的奶酒。
姬成玦則直起了身子,擦了擦有些發濕的鼻子。
待得馬車停下,
大皇子下了馬車,
姬成玦直接一拜下去:
“弟弟恭迎哥哥征戰歸來。”
言罷,
張公公端出來一個小盤子,里頭裝著的是一個雞蛋,一塊米糕以及一碗米酒。
這是燕地百姓以前招待家鄉子弟兵歸來時的禮節。
曾幾何時,姬家子弟,也是在這種禮節下,出征歸來。
大皇子繞開了自己的妻子,先走到自己弟弟面前,攙扶起自己的弟弟,然后拿起米酒,一飲而盡,再拿起米糕,咬了一大口,又咬了一口雞蛋。
隨后,
才走到自己妻子面前,接過其手中的奶酒,喝了一大口。
蠻族公主這才站起身,臉上流露出甜美的笑意。
她沒有什么心機,純澈的如同荒漠里的清泉。
和那位郡主,簡直就是一個極大的反差。
可能那位蠻王也清楚,
再心機深沉的閨女,
丟那燕京去,
反正也是怎么玩兒都玩兒不過人家,還不如選一個簡單地過去。
蠻族王庭和姬家有著血海深仇,
姬家曾有幾代皇帝親王戰死在荒漠,蠻族王庭不也是一樣?
但蠻王相信,姬家的男人再怎么狠辣,也應該不屑于對一個真正單純簡單的女人下手,哪怕,她是蠻人。
“夫君瘦了。”
在自己弟弟面前,大皇子顯然不太適應這種親熱,只能道:
“馬車里還有一些女人。”
“噗………”
六皇子沒憋住,笑得肚子痛。
蠻族公主笑著點頭道:
“妾身會安排好她們的,請夫君放心。”
“好。”
隨即,
蠻族公主走向馬車后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要和六皇子說話。
男人,是喜歡女人的簡單,但簡單,并不等同于愚蠢。
“大哥,車里說話,咱慢慢回城。”
大皇子和六皇子坐入了車中。
“現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沒聽你的話,沒早些重用鄭凡。”
“大哥這次,非戰之罪。”
“漂亮話,咱們兄弟倆就不要多說了,這一次回來,我成婚在即,把這些漂亮話留到成親那天吧。”
“大哥乃我輩兄弟之中最知兵事的,怎能如此消沉?”
“我自己犯下的過錯,我得來背,望江里的孤魂,我時常夢到,那些,都是我大燕好兒郎,卻因我之過,葬身魚腹。”
“這一點大哥倒是可以釋懷了,昨兒個剛剛傳來的八百里加急,靖南王將那青鸞軍從將主到士卒,全都屠了個干凈,也讓他們的尸首順著望江一路漂了下去。”
大皇子聞言,臉上先是一振,隨即長舒一口氣,閉上眼,開始回味這一則消息。
“朝野震怒,父皇嘛,看起來也挺震怒的。
所以,父皇下旨,削去了靖南王的王爵,又變回靖南侯,宣旨太監今日才剛離京。”
“呵呵。”
大皇子笑了笑,
隨即,
拳頭攥緊,
“該殺!”
該殺的,自然不可能是田無鏡,而是指的那些楚人。
緊接著,
大皇子看著姬成玦,
“這樣一來,老二的婚事,又得耽擱下來了。”
“可不是么,屠殺楚俘之后,天知道楚國會做出何種反應。倒是大哥您的婚事,估計得加快了。”
大燕要著手應對來自東方的威脅,
就需要早些安撫一下荒漠。
聯姻,
是必須得加快的。
而且姬無疆作為敗軍之將,這婚事,大可以偷偷簡陋地辦一下。
不似太子大婚,需要大肆操辦,于時局不合。
“入住上一個驛站時,聽說你現在在管戶部了?”
“弟弟也歇息很久了,總得出來找些事情做做,咱們父皇一心想著什么,大哥您也明白,可要做成那些大事兒,手里頭錢糧不足可不行。
也正是弟弟稍微懂得這些商賈之事,這才能被咱們父皇重新記掛起來。”
“有機會做事,就好好做。”
“是,弟弟知道了。”
馬車繼續在搖晃著。
良久,
大皇子開口道:
“你嫂子有一萬蠻族騎兵的嫁妝,蠻王老了,需要給自己的繼承人鋪路;
我大燕則需要面對楚國和乾國;
所以,接下來幾年,大家都不想在荒漠開戰,這一萬騎的嫁妝,咱們是肯定得要的,只不過,為兄我不可能帶了。”
姬成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直接猜到了意思,道:
“又得便宜鄭凡了?”
“鄭凡對我說了四個字,以夷制夷。”
“倒是貼切,這四個字就算是丟到朝堂上去,也只會讓那些大臣們點頭贊嘆,算是撓到他們心里癢癢處了。”
“你說,給還是不給?”
“決定權,其實已經不在咱們這里了,你給不給,并不妨礙他鄭凡拿到拿不到。
先封王,再削爵,
對于咱們那位舅舅而言,
他到底是靖南王還是靖南侯有什么區別?
靖南軍還是聽他的,現在還得加上整個東征軍,也都是聽他調遣。
咱們父皇啊,這是和靖南侯在唱雙簧呢。
就是我那二哥,傻乎乎地還真廢寢忘食地忙活了盟約的事兒,其實壓根就沒人去在乎這個狗屁盟約。”
大皇子聽了這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頷首。
“這一萬蠻族騎兵,必然會被調入晉地的,留咱燕地不保險,而一旦調入晉地,依照靖南侯對鄭凡的照顧,不給他鄭凡能給誰?
所以,大哥,您就安心成婚吧,嫁妝的事兒,其實早就算定下了。”
大皇子面露苦笑。
“但咱哥倆,其實也并非是完全沒事兒做。”
“你還能幫父皇管管錢糧的事兒,我還能做什么?”
“還真有事兒可以做,先前鎮北軍馬踏門閥,踏得太快了,眼下還有不少事兒留在那里需要收尾,只要大哥你不怕得罪人,我幫您去和父皇說去。”
“只要能不讓我囚居于王府,我不怕得罪人。”
“嘿,弟弟我等著就是大哥您這句話,大哥盡管放寬心,咱兄弟倆,以后不會蹉跎的。”
“和你坐一條船,可能真會被淹死。”
“那您還選擇我這條船上?”
“但坐老二那條船,這條船,就永遠不可能再動了。”
“也是,是這么個理兒。”
馬車繼續在前進。
大皇子伸手掀開了車簾,因為外頭黑黢黢的,所以看不見什么燕京郊外的風華。
少頃,
大皇子才又開口道:
“鄭凡這個人,野心不小。”
想來想去,大皇子還是決定將這話給說出來。
雖然他已經算是坐到了自己六弟這一邊,但身為姬家子弟的自覺,還是讓其不得不將心里話給說出來。
“誰會沒野心呢?”
姬成玦反問道。
“也是。”大皇子點點頭。
“沒點野心的人,怎么會上咱們的船,跟著二哥不更好么?”
“的確。”
“大哥您是領過兵的人,自然比弟弟我更清楚兵權的重要性。
咱們父皇是如何破局的?
不是什么分化瓦解,
也不是什么合縱捭闔,
更不是什么徐徐圖之,
歸根究底,
是那一日鎮北侯靖南侯率鐵騎入皇宮跟隨在父皇身后,
以刀鋒強力破的局!
那破得真叫一個干脆,也叫一個秋風掃落葉。
所以,咱得需要一個帶兵的自己人,戶部新一輪的對三晉之地的錢糧,我這兒,可是直接向雪海關傾斜了,呵呵。”
“你心里有數就好,不過,也確實是無所謂了,我大燕,已經有了鎮北侯和靖南侯,日后,也不差他鄭凡的一個位置。”
“不是還有大哥您么,歸根究底,咱姬家兒郎,還是得想辦法將兵馬攥在自己手里才最安穩,如今之際,也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就是咱們父皇,不也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么?”
大皇子有些傷感地抿了抿嘴唇,道:
“可惜,這次東征的差事,我辦砸了。”
這本來,應該是燕皇安排的姬家子弟掌握兵權的好機會。
所以,才一開始沒有讓靖南侯直接掛帥。
“不急,不急,以后的機會,咱還有的是,鄭凡弟弟我都幫了,沒道理不幫自家大哥。”
“六弟,你就這般信任我?”
“大哥,您這話就說笑了,但凡是皇子,生來就是天潢貴胄,誰沒想過那把椅子?
就算最后那把椅子由大哥你來坐,
至少以后傳下去的,還是姓姬的皇帝。”
“你知道,我不可能的了。”
他的嫡子,注定將擁有一半蠻族血統。
“走一步看一步唄。”
姬成玦說完這句話,
忽然沉默了下來,
良久,
才重新開口道:
“有時候,我其實挺希望父皇能夠綿延安康的,父皇希望將所有的事情,在他這一代,都給做完,其實,很多事情,也真的只有父皇能去做。
但有些時候,我又希望………”
話頭,在這里止住。
這其實也算是姬成玦在向大皇子表露自己的心跡;
就像是民間的真正發小鐵桿,那得是一起扛過刀一起嫖過娼才行,互相得知道對方的丑事兒和隱私,才能長久地彼此維系住聯系。
大皇子沒發怒,
只是有些無奈地吐出兩個字:
“慎言。”
緊接著,大皇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開口道:
“你先前說,戶部的錢糧優先供給雪海關?”
“對啊。”
“就不怕引人猜忌?”
姬成玦笑了笑,
“咱們那位父皇,實在是太驕傲了,我想拉攏誰,他會比我更大方地去拉攏,我越對鄭凡好,父皇就會給出更多的好處。
再說了,以前我韜光養晦,就沒人猜忌我了?
說真心話,
有時候我真想著小時候父皇沒曾那么喜歡過我,說出過我像他的話;
這樣,
至少我還能學老五,就安安心心地做點兒木匠活兒;
一邊做一邊看著你們一個個爭得把腦漿都打爆出來,
豈不快哉?”
棺材內,站著的是沙拓闕石。
帳篷外,站著的是田無鏡。
一個是前蠻族左谷蠡王,
一個則是當今大燕靖南王;
一個已經死去很久了,
一個,現在還活著。
若是當年沙拓闕石沒有為沙拓部的事戰死在鎮北侯府門前,很有可能在以后的燕蠻戰場上會相見。
但造化弄人之下,
二人的初次見面,
卻在這種情況下展開了,
且唯一的見證者,還是一個嬰兒床的里的嬰孩。
田無鏡對于沙拓闕石的出現,并沒有太過震驚,在很久之前,于盛樂城中,他就曾感應到過鄭凡的將軍府內,有一股特殊的氣息。
其實,劍圣也曾察覺到過。
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就會和四周產生某種感應,而沙拓闕石又是一具大僵尸,哪怕氣息收斂得再好,在近距離之下,也無法屏蔽掉他們這種級別強者的第六感。
田無鏡并不認識沙拓闕石,
但這并不妨礙靖南王自己猜出來。
“當年蠻族左谷蠡王戰死在鎮北侯府門口,尸體為蠻族祭祀所牽引暴動,最終逃出。
世人都以為這具肉身應該回歸了蠻族王庭,
沒想到,
居然在這里,
在這家伙手里。”
田無鏡一邊說著嘴角一邊露出了微笑。
他不介意鄭凡有自己的秘密,越是有發展潛力的人,他身上的秘密也就越多,所可以依仗的事物也就越多。
對鄭凡,田無鏡一直是很寬容的。
沙拓闕石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招呼,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田無鏡。
“左谷蠡王。”
田無鏡說出了對方的身份,且清楚,對方在這里,應該是在保護著誰。
換句話來說,鄭凡愿意讓這一尊人物來保護他的兒子,不可謂是不費心思,也能看出鄭凡這個干爹對自己兒子的看重。
然而,
當田無鏡繼續向前邁一步時,
沙拓闕石的眼睛,頃刻間睜得更大了一些,身上的氣息,也隨即鎖定住了田無鏡。
荒漠祭祀一直盛行著煉尸之法,相似的法門,其實在楚地巫師之中也曾極為流行,田無鏡知道,這樣子的存在,他們固然是獲得了“重生”,但卻會顯得很單純。
但,他來都來了,不可能就這樣離開。
因為他不知道,錯過這個機會,下一次再能夠看見自己兒子,得是什么時候。
所以,
田無鏡又邁開了一步。
“嗡!”
沙拓闕石動了,
其身形直接從棺材內消失,
出現在了田無鏡的面前,
一拳,
直接對著田無鏡的面門砸了過去!
僵尸體魄加持,加上原本的三品武夫肉身,可能在境界上,此時的沙拓闕石已經不是三品了,但純粹比拼肉身實力的話,他比正常的四品武夫只強不弱!
田無鏡目光一凝,
抬起手。
“嗡!”
很沉悶的一聲響動傳出。
田無鏡用自己的左手手掌,接住了沙拓闕石的這一拳。
白發因為氣流而向后流轉,
但身形,卻紋絲不動。
最重要的是,
沙拓闕石身為僵尸,不敢造成太大的聲勢,因為冥冥之中他可以感覺到蒼穹之上,其實有著一雙眼在注視著自己。
這也是魔丸大部分時候也都很低調的原因,
因為他們這種邪物,
稍有不慎之下,
容易遭雷劈。
而田無鏡這邊,也不想將事情鬧大,他只是想安靜地過來看一眼自己的兒子。
所以,
雙方的第一次交手,
并未造成很大的聲勢,明明起勢如風雷炸起,但落地時,卻又化作了春風拂面。
但面對沙拓闕石的這一拳,田無鏡卻能夠以這種輕然的姿態接住,也委實是讓人過于震驚了一些。
然而,沙拓闕石的攻勢卻還沒有結束。
生前的他,敢于鎮北侯府門外,一人面對數千鎮北軍鐵騎而無懼色;
眼下的他,更是沒什么好恐懼和害怕的了。
頃刻間,沙拓闕石身上煞氣迸發,從遠處看,像是有一團黑色的火焰正在燃燒。
田無鏡身形向前,直接逼迫入沙拓闕石近身,而后雙手抓住沙拓闕石的肩膀,以一種極為蠻橫的方式,強行將沙拓闕石下壓。
“咚!”
沙拓闕石的身體直接被壓入地面之中,只剩下一顆腦袋還留在外面。
武者之間的比拼,
沒有劍仙的飄逸,
也沒有煉氣士的絢爛,
有的,
只是這種樸實無華的深厚質感。
總的來說,就是不那么對得起觀眾的票價,但只有真正內行人才清楚場上二人每一次交鋒時所蘊藏的力量到底有多么恐怖!
遠處,一直注視著這邊情況的瞎子不由自主地對身邊的阿銘問道:
“感覺如何,給你來一拳的話?”
阿銘搖搖頭,道:
“我連再生恢復的機會都沒有。”
“呼……”
瞎子呼出一口氣。
他已經讓外圍的士卒在此時撤開了,等于是主動清了場。
有些事,鄭凡這個做主上的可以忽略,但瞎子這個大管家,卻不能不提前做出細微的布置。
遷移隊伍過了江,靖南王也在外頭的大營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靖南王想過來看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肯定是偷偷摸摸地過來看。
屏退外人,是必須的。
但奈何也不能讓沙拓闕石離開,因為盯著小王爺的勢力,真的不在少數,指不定會有什么潛藏高手就在四周。
所以,
綜合來綜合去,
就弄出了眼前這個局面。
但好在,
沙拓闕石似乎不是田無鏡的對手。
只是這個“好在”,讓瞎子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畢竟不管沙拓闕石如何,他田無鏡再怎么強都是他的事兒,但沙拓闕石卻是真正的自家人。
魔王們常私底下開玩笑,將沙拓闕石比作自家主上從外頭認回來的干爹。
且沙拓闕石確實做得比干爹還要好,無可挑剔得好。
人的情緒一上來,站在瞎子立場上,自然想著為沙拓闕石鼓鼓勁。
“靖南王這個人,實在是有些可怕。”阿銘說道。
就算是放在漫畫里,田無鏡這個人,拿的也絕對是主角模版。
身為魔王,對田無鏡有這種評價,顯然也是一種高度認可。
而在那一頭,
被壓入地面之下的沙拓闕石卻沒有放棄,其身體一顫,周遭的地面直接開始小面積地塌陷下去。
田無鏡微微有些詫異,這個對手,看似境界不是很高,但體魄之堅韌,確實超過了常理。
且偏偏其又作為自己兒子的保鏢,今夜之后,他將繼續保護所以,田無鏡并不想對其下重手。
畢竟即使站在田無鏡的角度,也覺得自己兒子身邊有這樣一個強橫保鏢,他的成長,肯定能安全許多,再加上盛樂軍的保護,普天之下,基本沒人能近得了自己兒子的身。
至于他是不是僵尸,是不是邪物,
靖南王還真不在乎這個。
下一刻,
田無鏡身上的氣息忽然再度提升,仿佛有一道道白色的匹練直接傾軋了下來,砸在了沙拓闕石的身體上。
沙拓闕石那強橫的肉身,在眨眼之間就被完全封閉。
“不對,有問題。”
一直“注意”著那邊情況的瞎子馬上低呼道。
因為這會兒田無鏡所展露出來的實力,超過了他的評估。
阿銘則伸手按在了瞎子的肩膀上,
“劍圣在雪海關前斬殺野人大將時,也曾出現過相類似的氣息。”
也就是所謂的,
開二品!
二品武者的力量面前,沙拓闕石的僵尸體魄再奇特,也終究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在肉身被制服的剎那,
田無鏡左手指尖釋放出一道道藍色的光芒,
這是玄修法門,
封禁邪物!
光芒被打在了沙拓闕石身上,沙拓闕石的身體直接陷入了沉寂,眼睛也閉合了起來。
做完這些,
田無鏡才落回了地面,
身體略微有些踉蹌,
同時目光瞥向了遠處瞎子和阿銘所在的位置。
“嘶………”
瞎子馬上解除了精神探測,后背開始出汗。
阿銘也閉上了眼,不敢承接那冥冥之中來自田無鏡投射而來的目光。
因為此時的靖南王,正處于開二品之后的最后時間。
隨即,
田無鏡后退了數步后,
左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呼吸顯得有些急促,
境界關閉是關閉了,
但對于身體的負荷,也委實大了一些。
不過也正是在開二品時,其神識一下子擴張了出去,發現了瞎子和阿銘的存在。
瞎子和阿銘心里清楚,
靖南王知道他們倆是鄭凡的人,
所以沒有順手來掐死他們。
作為魔王,用“掐死”倆字有些傷自尊了,只能說“好氣哦”。
但你無法否認的是,就算人靖南王不開二品,以其平時的實力,想滅掉這會兒的自己二人,其實也不算是什么難事。
然而,
人就是這樣,
越是受到驚嚇后,就越是想要做點什么彌補一下自己先前的“失色”。
“嘖嘖,奢侈,敗家。”
劍圣雪海關前強開二品,斬野人大將,一劍滅千騎,然后人已經廢掉了。
然后再看看如今田無鏡,
強開二品,
就是為了去見自己兒子一面。
簡直是奢侈到無以復加了。
“咱們現在該干嘛?”阿銘問道。
“什么也干不了,就在這兒候著唄,或者,你手癢的話,可以上去找人靖南王比劃比劃?”
阿銘取出自己的水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口血。
一邊品一邊道:
“感覺自己剛剛又被刺激了一下。”
“羨慕吧?”瞎子問道。
“羨慕。”
因為自己曾經也擁有過這種實力。
“慢慢來吧,火車能否跑得快,關鍵得靠車頭帶。”
“話糙理不糙。”
“這次應該難度挺大,如果明天四娘還沒進階的話。”
“你說的這是廢話。”
“那現在還能說啥?說我橘子終于吃光了?
哦,對了,等到了雪海關,你先幫我整一個反季節果蔬林子,得專門給我開一個園子專門種橘子。”
“好。”
“哎呀………”
瞎子伸了個懶腰,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沙拓闕石被封禁在了外面,一動不動。
田無鏡則走入了帳篷內,他看見了一個嬰孩雙手扶著嬰兒床的欄桿踮著腳也在看著自己。
前些日子的四萬楚人說營造出來的尸山血海,
不及此時一嬰孩目光絲毫,
因為這一道目光,
讓靖南侯的眼睛,開始泛紅。
有些人,是注定這輩子都沒有眼淚的,也不適合去流淚。
因為他已經被剝奪了“脆弱”“孤獨”“悲傷”的權力。
就是鄭凡,在金戈鐵馬的生活中,總是會特意預留出一些時間和空間,好讓自己在此時去矯情一下。
在鄭伯爺看來,人生奮斗的意義是什么?
不是為了奮斗而奮斗,而是在奮斗成功之余,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歇一下,欣賞一下風景,此時的風景,獨好。
一如很多人向往農村的田園生活,
對于有錢人而言,田園是凈土;
對于沒錢人而言,田園凈是土。
這也是魔王們的奮斗目標,現在的蟄伏,是為了以后可以盡情地瀟瀟灑灑。
造反,其實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其實是自個兒頭頂上,沒人再能管著自己了。
重生一輩子,再活一場,總得追求一下真正地瀟瀟灑灑。
然而,田無鏡不一樣。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未來。
他的人生終點,是一座早就修建好的墳墓。
只是,再堅固的墳冢,在嬰孩的目光之中,也在頃刻間被刺破。
田無鏡走到嬰孩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讓自己可以和孩子平視。
孩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陌生人。
父子情深,久別重逢的場面,不適合他,因為他的世界里,還沒來得及裝入什么雜質,也無法盛放過多的情緒。
田無鏡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蛋。
可以看出來,自己兒子被養得很好。
鄭凡那家伙,沒有貪掉自己給的“奶娘”錢。
小孩似乎不是很習慣這種愛撫,很多情況下,他其實都是自己玩,以前,還有魔丸陪著他,但這一段時間,魔丸也不在了。
所以,他主動后退了兩步,失去欄桿支撐的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巴嘟起,卻沒有哭鬧,而是默默地轉過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的小屁屁對著自己的親爹。
田無鏡不知道的是,鄭凡這個干爹最喜歡和自己這個干兒子玩兒的是打屁屁的游戲。
也好在小王爺這會兒還不會說話,
否則,
鄭伯爺估計……
田無鏡伸手,將自己的兒子抱了起來。
一個嬰孩,
怎么可能抵抗得了一個能強開二品境界的恐怖武者?
小王爺也很識趣兒,他不喜歡親昵的方式不假,但也懂得識時務。
還抬起頭對著田無鏡笑了笑,
然后低下頭繼續玩弄著自己的手指。
小孩的重量,真的不重,很輕,很輕;
但當田無鏡將其抱在懷中時,這位麾下數十萬鐵騎的大燕王爺,卻感到了一種萬斤之重。
只是,身為人父的他,并沒有人真的教過他,該如何陪著自己的孩子玩,陪著孩子戲耍。
因為沒人能去教他,也沒人敢去教他。
就是鄭凡,也只是憑借著“干爹”的身份,稍微打打邊鼓。
所以,抱著孩子的田無鏡,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忽然間,
小王爺身子開始掙扎向一個方向。
田無鏡將其輕輕地放下來,他爬向了一個包裹,然后用自己的腦袋,將包裹給頂開。
露出的包裹里,躺著很多零嘴。
四娘每隔一段時間,會偷偷給他換一批,以防止這些零嘴變質。
在這一點上,四娘還是細心的,畢竟到底是田無鏡的兒子,真要是吃過期食品給吃出問題了,那麻煩可就真的大了。
小王爺伸手,取了一塊沙琪瑪,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將其抓著,放在了田無鏡的面前。
見田無鏡不動,
小王爺還伸手拍了一下沙琪瑪。
“嘁,嘁………”
田無鏡伸手,將這塊沙琪瑪給拿起來,送入嘴邊,咬了一口。
很甜。
身為人父,這是自己第一次吃自己孩子送給自己吃的東西,這種感覺,真的是難以描述。
忽然間,
在田無鏡的腦海中,
浮現出了自己父親,母親,阿姊,等等人的畫面。
已經被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記憶,因為這塊沙琪瑪,而產生了破口。
田無鏡仰起頭,
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在輕微地發顫。
但當其再度睜開眼時,先前那股子劇烈的情緒波動,已經消散。
他是罪孽深重的人,他已經選擇好了贖罪的方式,
但眼前的這個孩子,
田無鏡有些自私的,
希望他可以平安長大。
一直到現在,田無鏡才靜下心來,仔細看著自己兒子的模樣。
這是他曾經幻想過的畫面,
那時,
自己身邊還有杜鵑,
夫妻倆一起指著孩子的眉毛、耳朵、嘴唇,評點著到底像誰。
但,越是溫馨的畫面,越是容易給自己帶來刻骨銘心的痛。
人這輩子,最享受的事,其實就是靜下心來,慢慢地去回味過去的溫暖和美好,但靖南王,已經永遠失去了這部分。
有些事情,
只有真正經歷過了才會懂。
初為人父,
就這一條,
就足以改變一個男人太多太多。
看著自己的孩子,
你本能地想要給他你所能給出的一切的一切,
錦衣玉食、
富貴溫柔、
和風細雨、
王侯將相,
甚至是………
一念至此,
田無鏡的目光微微冷了下來。
你比我更早當父親,所以你會懂得這種感受,對么?
田無鏡伸手,抓起自己兒子肉嘟嘟的小手;
如果此時,
這孩子會說話的話,
如果說他想要那個金燦燦的位置的話,
自己,
可能真的無法去拒絕,
哪怕去冒天下之大不韙。
田無鏡低下頭,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臉蹭了蹭自己兒子的臉。
小王爺委屈求全,強顏歡笑著。
實在是他平日里,和四娘接觸得最多,而四娘身上總是香噴噴的,忽然要近距離接觸一個陌生男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你想要………江山么?”
田無鏡小聲地開口問道。
這不該問,
但他還是問了。
因為江山,雖然不是他的,但他,有資格去搶,也有能力去搶!
但小王爺只是“咯咯咯”地笑著,
然后又伸手去抓了一塊桃酥餅,有些舍不得似的,拿給了田無鏡。
這些,
可都是他為魔丸姐姐存下來的零嘴,
真是舍不得送呢,
但看著這個男人,
好像沒吃飽的樣子。
田無鏡深吸一口氣,將桃酥餅拿了起來,沒有吃,只是放在鼻下聞了聞。
緊接著,
靖南王站起身,
同時將
又放回了嬰兒床上。
因為他的出現,
田家那一夜早已經在自己腦海中冷凍起來的血色,忽然又彌漫出了令人窒息的味道。
讓他不由自主地開始去再一次審視,
審視自己當初的抉擇。
一直到,
他走出了帳篷,
晚風拂面之際,
田無鏡又變回了靖南侯,又變回了靖南王。
仿佛先前的那個他,已經永遠留在了帳篷內。
人死,不能復生;
自己,已別無選擇。
他希望那一日可以早點到來,他也能早一日回到屬于自己應該有的歸宿。
走到那個地坑前,田無鏡伸手,解開了沙拓闕石身上的封禁。
沙拓闕石依舊站在那里,沒有動彈,似乎也不會再次向他出手。
田無鏡也沒繼續留意沙拓闕石,
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些事情,
之前沒有想明白,或者說是沒來得及去想,但現在,可以去想了。
蠻族左谷蠡王的尸體,出現在了鄭凡的營寨之中。
而鄭凡和小六子初識,
正是從沙拓闕石的手中救下了小六子的命。
這不是巧合,
這是算計,
這是安排。
很難想像,
當年還只是虎頭城一護商校尉的那個小子,
居然已經能引動這種大人物來幫他布局推動了。
李梁亭,
你覺得鄭凡腦后有反骨,需要磨一磨;
但我覺得,
他的整顆心,
其實都是反過來的。
田無鏡負手而立,
目光投向夜空,
只是,
這與我何干?
夜幕之下,
一道白衣蟒袍獨行江畔。
和靖南侯有滅國殺弟之仇的劍圣曾說過,這世上,他認為最苦的,是那位南侯。
姚子詹從晉地回到上京,
于一座酒樓上飲宴,
忽聞一群年輕士子在抨擊燕國皆為蠻夷莽寇,尤其是燕國那位靖南侯,更是血染雙親血地地道道的畜生,由此散發出武夫當國綱常不穩的意思,暗指當今乾國官家提拔武將地位實乃本末倒置之法,禍國之象。
姚子詹當即痛斥,
他說,
那位燕人南侯,上,愧對親族;下,愧對妻兒;
唯獨,
從未愧過他大燕絲毫!
爾等讀圣賢書,所求無非東華門唱出,所求無非家里田畝免賦,所求無非光宗耀祖,所求無非一身紫袍加那一頂清涼傘遮雨;
我大乾不缺文采風流詩詞歌賦,
就缺幾個那田無鏡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