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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俠的劍道,雖然沒有劍圣那般登峰造極,但也算是登堂入室了。
所以,陳大俠既然說是造劍師來了,那么來的,必然是那位造劍師。
鄭伯爺正起身準備走呢,二樓就走上來兩個男子。
為首者,一身白色長袍,內襯襖子,當真是富貴氣度的姿態;
無他,在這個時代,敢穿一身白出門的,基本非富即貴;
因為窮人家不喜歡穿白色的衣服,怕弄臟糟蹋了東西。
長袍男子身后,跟著一個一頭飄逸長發的男子,面容俊秀,其形象,帶著一種楚人特愛的浪漫不羈氣息。
本能的,鄭伯爺察覺到了,人來了。
這會兒再走,就容易引起注意了。
而陳大俠似乎也終于明白過來,自己誤會錯了意思,似乎還釀下了錯漏。
陳大俠覺得這件事不能怪自己,因為之前幾次見到鄭凡時,自己都是被鄭凡和瞎子給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所以,為人老實的陳大俠在這次見到鄭伯爺時,就干脆決定不帶什么腦子了。
反正他們都能算得清楚,布置妥當。
但這次,好像不是。
鄭凡第一印象以為那位白袍男子才是造劍師,因為他走在前面,后面那個人明顯落后半個身位,代表著一種尊敬。
怎么說呢,
鄭伯爺自己和靖南侯爺一起走路時,也是和后面那個人一樣的姿態。
然而,
當陳大俠握住自己的劍,站起身,看向后頭那個人抱拳說:“見過先生”時,鄭伯爺才意識過來,原來那位長發男子才是四大劍客之一的楚國造劍師。
一時間,
鄭伯爺的心臟忽然漏了一拍,能讓四大劍客甘居身后的人,可謂寥寥。
燕國的李良申,也就在燕皇、南北二侯爺在場時會后退一步,乾國百里劍也只會給乾國官家這個面子,晉國劍圣,現在似乎誰的面子都懶得給了,就是和自己出去,也是哥倆并排;
楚國……想來只有那一位,才能讓造劍師甘居身后了,因為造劍師撇開自己四大劍客的身份之外,他本身所在的獨孤氏,本身就是一個和昔日鼎盛屈氏并排的楚國大貴族。
可以說,哪怕他不是造劍師,光靠家世,他在楚國也不用給太多人面子,再加上四大劍客的身份,那就更不得了了。
據說,這位造劍師性格過于灑脫,早些時候,造劍師是幫楚國大皇子搖旗吶喊的,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跑去幫三皇子助威了,最后,又好端端地站在了四皇子也就是攝政王的身后。
沒人知道他是否早就在私底下就已經和四皇子達成過某種默契,因為這件事根本不需要深究,畢竟無論哪個皇子上位,都需要拉攏他,他完全可以恣意地玩耍。
而和陳大俠這個鐵憨憨一見面就先繞過“主位”向后頭的造劍師打招呼不同,鄭伯爺起身后,先是對這位白袍男子行禮。
禮,用的是乾禮。
鄭伯爺是一個很追求細節的人,自是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犯錯。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很是含蓄;
隨即,不等打招呼,就入座了,造劍師也是緊隨其后。
一張四方桌,正好坐上了四個人。
白袍男子指了指陳大俠,對造劍師道:“這位就是陳大俠?”
陳大俠點點頭,道:“是我。”
造劍師似乎早就聽說過陳大俠的脾性,其搶白自己也沒有絲毫不滿,反而笑著道:“我在楚國時就聽說過陳大俠的名號了,可能二十年后,新的四大劍客里,等百里劍退下來,這位陳大俠就能頂上去了。”
鄭伯爺覺得這位造劍師確實很會說話,無怪乎他成了四大劍客里唯一一個從未出手也就從未有戰績靠著虞化平吹捧強行上位的一尊。
緊接著,造劍師又看向鄭凡。
這個人的目光,很純澈,是那種真正不帶絲毫雜質的純凈,仿佛能夠看穿你的內心。
不過,鄭凡并不擔心自己會被窺探出虛實,比如自己會武功什么的,因為上次薛三從天外隕石里搞出來的那塊紅色石頭成了魔丸的新家,而當鄭凡將紅色的“魔丸”放在自己身上時,瞎子的精神力根本就無法靠近自己。
為了保險起見,鄭凡還特意去找了住在自家隔壁的劍圣試了試,得到的是同樣的結果。
也就是說,換了新殼的魔丸,擁有了超人想象的隱藏氣息能力。
這也是鄭伯爺敢有底氣住范府,同時在皇室別苑里也只需要專注應付公主的原因了。
那些真正的高手,也不需要到達劍圣這個層次,基本上五六品的,甚至是七八品的,只要對氣息反應敏感一些的,就能察覺出你是不是練家子。
所以,此時坐在位置上的鄭凡,可以很平靜地面對來自建造師的目光。
“這位,想來就是姚師前幾年收的徒弟,蘇明哲小先生吧?”
鄭凡剛要開口,
陳大俠就直接道:
“對。”
鄭凡起身,再度行禮:
“在二位面前,晚輩不敢稱先生,二位叫我明哲就好了。”
白袍男子笑了笑,道:
“不愧是姚師看中的弟子,這涵養氣度,確實不俗。”
一個是擺在明面上的大楚造劍師,
一個是自己,
攝政王雖說沒暴露出身份,但他清楚,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可以在自己面前依舊保持鎮定的。
此時鄭凡的鎮定,在攝政王看來,就是所謂的“大家風范”。
他們是不會料到坐在他們面前的,是大燕的平野伯;
是一個曾面對過燕皇、鎮北侯、靖南侯,久經戰陣的大將。
這不能說他們倆愚了,而是鄭伯爺自己都沒想到過,自己只不過是想請陳大俠吃個飯,順帶坑人家一把讓人家送完禮后當自己的保鏢護送自己回家,結果這飯吃著吃著,大楚攝政王和造劍師居然就也坐上來了。
小小的一家醉風樓,
在此時此刻,
居然同時容納了好幾尊大佛。
鄭凡伸手,將先前陳大俠拿出來放在桌上的信推向了攝政王,道:
“這是家師讓晚輩送來的信。”
攝政王攤開手,
造劍師從袖口之中取出一條帕子遞送過來,讓攝政王先擦了擦手。
隨即,攝政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信封,將里面的第一張紙拿出來,這是一首詞,寫的是姚子詹奉官家皇命赴任大乾三邊總督后,率八百騎出城打獵時的景象;
詞的上闕寫的是總督出獵時各路兵馬緊從的盛況,
下半闕則抒發出一種不服老還依舊渴望建功立業的宏愿。
整首詞,大氣豪邁。
“好詞,好詞啊。”
攝政王看了詞后,將這張紙遞給了一邊的造劍師。
造劍師接過來,看了,忍不住笑道:
“詞是好詞,但姚師做了一輩子學問,可不懂什么兵事,到底是文家大豪,明明自己不擅長的事,卻能夠寫出一種激情豪邁。”
話剛說完,造劍師似乎才留意到姚子詹的徒弟也坐在這里,不由得擺擺手道:
“失言了,失言了,明哲小先生可別往心里去。”
以造劍師的身份地位,就是和姚子詹坐在一起,也是可以平起平坐嬉笑怒罵揭短打趣兒的。
但當著人徒弟的面嘲笑人師傅,這讓人家做徒弟的該如何自處?
然而,
鄭凡只是笑著點點頭,很是灑脫道:
“家師也是這般說的,家師說,日子是日子,詩詞是詩詞,因為日子過得太寡淡了一些,才需要詩詞做日子的調味;
但如果真的將詩詞當日子來過,那就本末倒置了,沒聽說誰光靠吃鹽就不用吃飯且能活下來的。”
攝政王聞言,點點頭,道:“姚師的心境和瀟灑,我是一直敬佩的。”
造劍師則道:“這倒像是那老家伙會說的話。”
“家師還說,官家雖說讓他坐在三邊總督的位置上,但他要做的,其實也就是個和事老,將多家拉在一張桌子上談話,家師說自己不知兵,所以并不打算在兵事上指手畫腳。”
造劍師聞言,感慨道:“還是他活得明白啊。”
攝政王則道:“倒是吸取了教訓,據說,當年燕軍入乾打到上京城下時,曾有一燕使入上京城面見了你們乾國的官家;
那位使者當著你們官家的面,說他不知兵;
這可把你們那位官家給氣到了,
當即就下令三邊兵馬不得回援;
但到最后,反倒是讓燕人僅以六萬多騎兵就牽扯住了整個乾國的兵馬,使得燕人主力三十萬鐵騎可以從容自乾國借道入晉。”
鄭凡馬上正色道:
“只能說,燕人那一場仗,打得太好了。”
攝政王搖搖頭,道:“是你們乾人配合得太好了。”
身為大楚攝政王,實際上的當代“楚皇”,他說話時,自是可以無所拘束,畢竟,他的地位,和燕皇乾皇等同。
造劍師開口道:“那個使者,不就是燕人現在的平野伯么?”
鄭凡馬上道:“是,叫鄭凡。”
造劍師忍不住幸災樂禍道:“估摸著你們官家也會后悔吧,當時以為只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使者,讓他安全地進城還放他安全地出城;
雖說自大夏以來就有雙方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但我覺得,那個姓鄭的,該砍,還是得砍的,不,是值得砍的。
他燕國現在有一個田無鏡,正值壯年;
別到時候,田無鏡沒了,又走出來一個鄭凡接了田無鏡的班。
這種將帥之才,還在敵國,自當是能少一個就少一個。”
攝政王也點頭道:“鄭凡此人,有能文能武之相,能著出《鄭子兵法》的人,日后,必然是一代儒帥。
再給他個十年,必將接過田無鏡的旗,成為我楚乾二國之大患。
可惜了,此等將才,卻是燕人,若是我楚人,該有多好。”
也快了,
大舅哥,
咱過陣子就真要成一家人了。
鄭凡則繼續慷慨道:“此言差矣,兩國爭鋒,當以國力為抗衡根基,兵甲之威,可壓一時,卻不可能壓一世。
若我大乾和大楚,內整民生吏治,外修軍備兵戈,他燕國,就算此時還占據著三晉之地,但以大乾之富饒,以大楚之遼闊,二對一的情況下,晚輩并不覺得燕人有什么好怕的,也不覺得所謂的田無鏡和鄭凡,就因為他們這幾個人,就能夠改變三個大國的命運。”
造劍師不客氣地道:“小先生這話說得就有些欠考慮了,比如你想想,前陣子那田無鏡忽然起兵圍了鎮南關,我大楚明知鎮南關易守難攻關隘森嚴,明知燕人不善攻城,但依舊在不停地向鎮南關增派兵馬,這是為何?
還不是因為對面領軍的是田無鏡么。
當對面,當你的敵人里,有一個擅長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將帥時,那種壓力,嘖嘖。”
鄭凡馬上道:“晚輩依舊不這般認為,世間萬法,都是相輔相成,難以真正的完全獨立,田無鏡的厲害,在于他麾下的靖南軍鐵騎厲害,失去了這支精銳,田無鏡無非就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至于那鄭凡,我聽說他麾下一半是蠻兵,無非也是仗著這些作為立身根本罷了,沒有手下這群精兵強將做依托,他能成什么事?”
攝政王聽到這里,倒是點了點頭,道:“有理,當年燕人不也是在望江敗過的么,燕人之強,在于南北二軍,但并非所有燕人都能征善戰。”
這是攝政王站在自己角度上對鄭凡的話進行了認同,因為他現在正在做的,就是嘗試收攏貴族的兵權,將他們的精銳私兵嘗試捏合到自己手中,以期望打造出一支屬于大楚,屬于自己的真正精銳集團軍。
鄭凡馬上接話道:
“是,我大乾和楚國,向來不缺人才,也不缺會打仗的將領,會統合的大帥,缺的,是能和燕國鎮北靖南二軍相抗衡的精銳。
不過,晚輩覺得,眼下都還來得及,我家官家這兩年已經在厲兵秣馬,編練新軍了;
大楚顯然也在這般做,
等再過個三年,大乾大楚兵戈煥然一新時,想來燕人這幾年的驕橫,也應該虧掉了。
甚至是晚輩覺得,現如今的燕人,無非是靠著一團虛火在拱著,而燕人實際上,已經有后繼乏力之相了。
正應和了那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攝政王面露笑意,端起酒杯,道:“為這句話,當為小先生浮一大白。”
四人都舉杯,
干了。
“蘇小先生聽起來,似乎是通兵事的?”
“晚輩不才,不敢當,不過晚輩一直在家師幕僚里,經常得以看看軍情奏報,也能幫家師一起參謀參謀。”
“哦,怪不得。”
隨即,
攝政王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封,看樣子是打算離開了,他應該原本就是過來想看看姚子詹的新詞的,只不過興致來了和鄭凡多聊了幾句。
他微服出現在這里,是來做什么的,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身為攝政王,身為大楚實際上的“皇帝”,他沒辦法在鎮南關有兵事時大張旗鼓地離開郢都來為自己的妹妹送嫁,但他這個當哥哥的,微服出來在妹妹出嫁前,過來再看一眼妹子,還是可以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子前陣子才失蹤過,應該是受驚了吧。
見狀,
鄭凡也打算就此說說場面話告辭了,
攝政王站在自己面前,旁邊還有一位楚國造劍師,外圍,肯定還有一群真正的楚國頂尖高手護衛,這給鄭伯爺的壓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還好,
還好那位真正的蘇明哲先生在半路拉稀了,人沒能過來。
然而,
正當鄭凡打算借故說要去領略楚國壯麗山川時,
攝政王的一句話,
讓鄭伯爺的心,一下子又跌落進谷底,甚至有一種自己被這個世界在戲耍的荒謬感:
“蘇小先生現在就隨我們一起去別苑吧,畢竟小先生代表的是姚師,有姚師親傳弟子來參加婚宴,想來能為婚宴增添不少光亮。
這兒距離別苑不遠,現在出發,下午時就能到了,我正好還能和小先生繼續談談詩文風月。”
“………”鄭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