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刀名寫錯,應是烏崖,已修改。)
喊出一聲“有刺客”,是一種本能反應;
還好,鄭侯爺腦子仍算清醒,清楚身邊唯一的護衛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沒喊出:“快來護駕”。
那被鄭侯爺一刀捅死的,叫馬瘸子,是望江上游的一個水鬼,所謂的水鬼,做的,其實就是水匪的營生。
有人出大價錢,讓他帶著倆手下在這里等著,殺倆仇人。
這單,他接了,他自幼水性極好,且也算是個入了品的小高手,身上穿著魚皮縫制的衣服,所以站在上方的鄭侯爺看見的是黑黑的身影上來。
水下的溫度,其實還好,冷是冷,但還能忍受一會兒,按照往常的流程,是他在下面動手,另外的兩個手下在岸上沖過來。
只可惜,
他就這般的死了;
或許,若是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小水匪到底是死在誰的刀下,會覺得很是欣慰,至少,死而無憾了;
于今日,他和他的兩個手下,主動只是陪襯,不起眼的陪襯。
一如一塊石子,丟過去,問個路,也就這樣了。
兩個手下此時已經向這里沖來,但當他們看見鄭凡腳下的冰面開始呈現出血紅色后,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的他們果斷地拋棄了那位平日里喜歡苛刻他們的老大,開始折返跑。
他們只是水匪,喝酒吃肉時會吹噓自己是江湖人,可畢竟沒什么血性,見是狠茬子來了,自然就開溜。
然而,
往回折返跑的二人沒跑多遠,一根長槍就斜向飛了過來,將其中一人穿透后又刺入另一個人的胸膛,槍尖距離冰面就差個絲毫,被尸體架住了。
一身穿青色長袍面容素凈的男子閃身而出,將長槍取出。
男子頭發有點蓬亂,胡子拉渣,但這份憂郁的氣質加上手中的這桿長槍,渾然間,似乎有種天地一體的壓迫感。
這倒不是鄭侯爺在瞎吹和腦補,
現如今鄭侯爺好歹也是五品高手了,對他人的氣機感應自然也就更上一層樓。
是個高手;
鄭侯爺回頭看向劍圣,
劍圣開口道:
“瀝龍槍。”
“歷天城魏憂,見過劍圣。”
江湖百兵之首,是劍,且自古以來,就有劍客攻勢當一甲的說法;
但這并不意味著,用其他兵器走其他路數的人,就一定弱了。
兵器是兵器,人是人,終究還是人在駕馭兵器。
魏憂,曾任聞人家護衛總管,后因擅殺聞人家一嫡系子弟,和聞人家反目,下落不明。
其手中的瀝龍槍,曾被姚子詹稱贊為晉地槍魁。
眾所周知,姚師不會武功,但更眾所周知的是,姚師從不拍廢物的馬屁。
鄭凡默默地后退了幾步,站到了劍圣身后。
心里,當即踏實了不少。
心里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先跑,因為他覺得劍圣擊敗眼前的這位,應該是沒太大的問題的,攔下,更是沒問題。
只是,鄭侯爺的目光只是向岸邊一掃,就察覺到了一股微妙的氣息。
這是一種警覺的本能。
如果能及早過江,劍圣早就帶著自己過了,之所以先前故意站在這兒沒動,一是可能對岸也有人藏著;
二則是……
鄭侯爺看了下腳下,
俗話說得好,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但眼下,
下地,是可行的。
是的,還沒交手呢,鄭侯爺就已經選擇好了逃跑的路線。
大丈夫生于世,當領千軍萬馬馳騁,豈可逞那匹夫之勇?
“為何而來?”
劍圣開口問道。
其實,按照劍圣原本的性子,你來了,要打架?那便打架吧。
言語越多,證明你顧慮越大,心思上已經出現了,能不打就最好不打的傾向。
因為劍圣得為自己身后的這位負責;
“為殺燕人的平西侯。”
目的,很明確。
鄭侯爺喊道:
“今日趕路太急,身上染了太多風塵,不如來日我沐浴更衣后,與君大戰三百回合?”
說的是屁話,
但問題是,現在局面不明,很顯然,對方不可能就一個瀝龍槍,所以,只能用屁話來打發時間。
鄭侯爺雖說未曾在真正的江湖上摸爬滾打過,但帶兵打仗的經驗多了后,其實更懂得這個道理。
很多時候,雙方對壘時,你沒那么多場面讓你大開大合地沖陣廝殺,很多時候都得靠這種屁話屁事兒來打發時間。
“讓平西侯失望了,今日是個好機會,一離開今日,想殺你,就太難了,憂,辦不到。”
很直接地認慫了。
而魏憂越是這么說,劍圣心里的愧疚,其實就越重。
如果不是自己幾次問詢歸期,鄭凡是不會和自己兩個人就往回趕的,放在其他時候,無論去哪里,鄭凡身邊的保護力量都不會缺。
也就是今日了。
“殺了他,晉東數十萬剛剛安頓下來的百姓,會再度生計無著,那時,野人入關,楚人北伐,晉地,又將成為戰場,晉人,又將生靈涂炭。”
插一句,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魏憂搖搖頭,道:“與我無關。”
很顯然,魏憂不吃這一套。
劍圣嘆了口氣,抽出龍淵。
龍淵劍身發顫,它很興奮,因為它能感覺到自己的主人,這次,是真的很嚴肅地要對決。
魏憂舉起長槍,
“興許,這是您要庇護著他的原因,您的為人,我是相信的,但,我還是想殺了他,我是個粗人,我不喜歡想太多的事情。
今日,我想殺他;
不為什么晉地蒼生,也不為什么社稷存續;
五年前,
我就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我想了很久,也遲疑了很久,現在,我打算做了。”
滿打滿算,五年前,就是聞人家被滅的時候。
鄭侯爺馬上喊道:“那我覺得你應該去殺靖南王,我幫你約他給你殺?”
魏憂笑了,
“正是因為清楚自己應該不是靖南王的對手,所以,才等到了今天,來殺你這位平西侯。
讓平西侯爺見笑了,
就是在找軟柿子捏。”
如果將靖南王和劍圣,擺在一個水平線上的話,劍圣這邊,再配一個鄭侯爺,哪怕多個稚童,也是多一個人,多了一份力量。
但不是這樣算的,
因為靖南王如果遭遇圍攻,他可以退;
劍圣當然也可以退,可問題是,劍圣很難帶著鄭凡一起退。
“沒商量的余地了?”劍圣最后問道。
魏憂搖搖頭,
“我來,就是為了殺人,晉地、國祚、聞人家、仇、后果,都不在乎,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來殺了他,殺了他,能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件事。
好事,壞事,大局,個人,都無所謂了。
您不用再勸了,
出劍吧。
亦或者,
您可以嘗試帶著平西侯走,我來攔您。”
“你不是我的對手。”劍圣說道。
“我承認,但我能攔住您。”
瀝龍槍舞了一下,
槍口,
向前,
魏憂橫跨了一步,擺出了一個可進可退的架勢。
劍圣在猶豫,在他面前,有三個選擇;
一個,是現在上前,以最快的速度,將瀝龍槍的主人斬殺,再快速回到鄭凡身邊;
一個,是自己掩護鄭凡邊殺邊走;
最后一個,是站著,不動。
局面,已經很差了,隱藏的高手,他其實感應到了。
所以,等,不會更糟,甚至,還能帶上點希望。
然而,對方顯然不可能讓其一直等下去。
江對岸,走出了一道身影。
是一個女子,女子扎著個馬尾辮,穿著花色的衣服,年歲,四十的樣子。
鄭侯爺還下意識地多看了幾眼,長得可以。
“喲喲喲,打不打吶,打不打吶。”
女子扶著柳腰笑著催促道,
“人家還等著早點打完,回去奶孩子呢。”
這個女人,也是三品高手,也是晉人。
只不過,劍圣沒說她是誰。
只能說,這世上,是有這種人的,默默地修行,默默地提升,不圖名,不圖利,所以,于江湖不顯。
鄭侯爺開口喊道:
“姐姐,您曉得我是誰么?”
女人捂著嘴,笑道:
“當然,當然。”
“那姐姐必然也曉得,我最好什么了?”
女人笑得更開心了:“自然,自然。”
“姐姐好美。”
“喲,真想不到,堂堂大燕的平西侯爺,竟然也會說出這般直白話,姐姐愛聽,愛聽死了。”
“姐姐可以帶著孩子,隨我回府,我讓公主做小,姐姐做大,孩子,以后可以封侯。”
“喲呵呵呵。”
女人笑得更厲害了。
“姐姐不信?”
“自是信的,知道侯爺您重喏,否則也不會收養靖南王的兒子不是?只是……”
女人看向江面上站著的魏憂。
魏憂開口道:
“她是我的妻子。”
“………”鄭凡。
“呵呵呵,哈哈哈哈………”女人還在笑著,“魏憂,你聽到了么,要不,咱收手?去給咱孩子,掙一份前程?”
魏憂也笑了。
女人隨即臉色一變,
大罵道:
“魏憂,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媳婦兒被人當著你的面調戲,你都能站著不動啊,爹當年可真是瞎了眼,將那瀝龍槍傳給了你。
老娘也是瞎了眼,給你生了三個娃!”
魏憂聞言,終于動了,持槍,沖了過來。
劍圣也動了,
他感應得出,女人的境界,很飄,是三品沒錯,但實則,并未達到真正的三品,境界不夯實,而且可能真因為生孩子的原因,導致氣血有虧空。
剎那間,劍圣做出了抉擇。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殺了,或者重創瀝龍槍的主人,隨后,再折返回來;
這期間,只能靠鄭侯爺先來應付這個女人,只要不被打死就好。
按理說,鄭侯爺應該可以做到。
因為劍圣清楚,鄭凡身邊,有一塊一直隨身攜帶的紅色石頭。
龍淵飛出,
劍圣整個人騰空而起,
沒有猶豫,
直接準備入二品,下殺手!
然而,就在這時,第三個人,出現了。
他自枯萎的蘆葦中走出,一身白衫,雙手于天地間撐起,開始吟誦。
先前,
劍圣于江面中停下腳步,感應到的,是兩股氣息。
一股,是魏憂;
一股,是他的妻子;
但劍圣覺得,至少,得留一個容錯,比如,有第三個人,但這第三個人,更擅長氣息的隱藏。
現在看來,
確實是三個人。
這第三個人,是個煉氣士。
而煉氣士的品級,在廝殺中,其實算不得數的,三品煉氣士,被五六品的武者殺了,都是很正常的事兒。
煉氣士姓孔,叫孔山洋。
也是晉人,但后來去了乾國后山,于后山修行超過十五年。
不過,多出了一個煉氣士,劍圣并不擔心。
龍淵向前,空中,氣機開始撕裂,接二品,出劍!
然而,
煉氣士的吟誦之音卻在此時生效,這一方江面之上,剎那間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幕布。
孔山洋,以煉氣士的能力,強行改變了這附近的風水格局,也就是,隔絕了天機。
于空中等待著的龍淵,并未能接到二品的力量,向著魏憂刺下去后,被瀝龍槍槍尖挑起,倒飛了回去。
“雪海關前,劍圣大人一人破千騎,何等威風,想來,應該是參悟到了二品之境,不愧是劍圣大人,不愧是當年我晉人的驕傲。”
孔山洋白衣飄飄,
“但二品,乃借天象之力入己甕中,今日,我隔絕這一方天象,且看大人您,如何能再接二品之力!”
龍淵飛回劍圣身邊,瀝龍槍也隨之殺到眼前。
崩,壓,蓋,挑,扎,
樸實無華的槍術,卻蘊藏著大道至簡的意蘊。
劍圣雖然未能開二品,但依舊以三品之境的實力,強行交手。
一開始,瀝龍槍占據上風;
但很快,局面就被龍淵扳回,變成劍圣主攻,魏憂主守。
這并不奇怪,劍客的力量,本就同階翹楚,劍圣對劍法的理解,早就超脫了三品的層次,對力量的運用,更是入微極致;
就算不開二品,魏憂也是打不過劍圣的。
但問題是,
不開二品,能壓制魏憂,能壓制瀝龍槍,卻,很難在短時間內,給予其真正的殺傷,且在對手一味選擇守勢和糾纏而不取進攻的前提下,分出勝負的時間,會更被拉長。
以傷換傷,人家都不愿意,你進,他就退,你退,他馬上再纏過來,這是纏斗,而非廝殺。
而在另一邊,
女人笑呵呵地走到冰面上。
她的對手,是鄭凡。
在這個時候,去埋怨密諜司不作為,已經沒意義了。
最重要的是,
一對這幾年一直在隱忍,隱忍時還會生娃的夫妻高手,妻子,甚至在江湖上都沒什么名聲,可能平日里,他們就在晉地某個村子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密諜司再是神通廣大,也查不出此等跡象來的。
這真不是他們廢物,而是這對夫妻,藏得太深。
唯一的變數,大概就是那位煉氣士了,他的出現,可能會露出些許蛛絲馬跡,但也正是因為他擅長隱匿氣息,若是鐵了心地想要藏,想要匿,也是很難預料到的。
最最最重要的是,
望江兩岸,晉東之地,密諜司懾于平西侯府,不敢滲透得厲害,可以說是,這兒,相當于密諜司勢力最薄弱的地方。
薛三曾和鄭凡說過,
刺客最喜歡下手的地方在哪里呢?
在目標的,家門口。
因為在那里,目標最容易放松警惕。
眼前的鄭凡,不就是么?
這條望江,就是他的家門口。
這事兒,還真不能怪劍圣,是自己也大意了。
實在不行,讓劍圣先回家,自己繼續留在上川縣城,不也安全得很么?
整條線思索起來,其實自己真的是麻痹太多了,因為了凡的事,自己在上川縣暴露了身份,然后,竟然還敢不帶護軍的前提下出遠門。
但現在,想這些,后悔什么,已經沒意義了。
劍圣那邊打得怎么樣,鄭侯爺沒精力去顧及;
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撐下去,繼續撐下去。
女人緩步走來,并非刻意拖延時間,因為鄭凡看見,女人的手下,有兩條皮鞭。
皮鞭的上端,在女人手中,下端很長的一大截,則在冰面之下。
在封鎖自己破冰入水逃跑的可能。
“姐姐,您再好好考慮考慮,今兒個,就當開個玩笑,我鄭凡一諾千金,您不為自己考慮考慮,也得為自己的孩子們考慮不是?”
“喲,侯爺,您在威脅我這個婦道人家?”
“是。”
“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哩,自家男人想殺你,我怎能不幫呢?至于孩子,生出來本就是因為日子乏味無聊,生幾個崽玩玩的罷了,生死,隨他們去咯。”
女人手中的皮鞭,逐漸完成了對這塊區域冰面下方的封鎖。
而鄭侯爺,
也在此時將魔丸拿了出來。
“兒子,一般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爆種一下的才對是吧?
爹就靠你了,你能不能創造個奇跡,一下子升個兩級,那樣,咱還能有救。”
吐出一口氣,
鄭侯爺打算讓魔丸上身,借用魔丸的力量,關鍵是,借用魔丸的廝殺經驗來御敵。
上吧,
兒子!
紅色石塊,被鄭凡輕輕拋起;
而后,
落下,
而后,
砸在了冰面上,
而后,
將冰面砸出了一個小窟窿,
最后,
自己沉了下去,
就這樣,
沉下去了!
“……”鄭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