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

第六百六十五章 踏碎

正文卷第六百六十五章踏碎!當你真正想哭的時候, 其實你會發現, 你沒有眼淚。 因為這種情緒的渲染和影響,已經超出了你身體可以做出基本反應的范圍; 乃至于, 任何的多余,都是一種累贅和褻瀆。 就在你的面前, 你看著他們在為你沖陣; 你看見乾人軍陣之中,射出了箭矢,那些原本身手矯健且戰陣經驗極為豐富的燕地兒郎,他們完全可以提前預估到對方箭矢的有效射程; 本來,他們能迂回,能策應,能張弓搭箭,用自己引以為豪的騎射本領,去放他們的風箏; 可以嬉笑間,看著乾人畏懼的神情,繞著他們打馬,帶著自上而下的不屑和鄙夷。 田無鏡曾當著劍圣的面說過:他瞧不上所謂的江湖。 可能, 在靖南王眼里,他麾下的這些經由他一手訓練起來的士卒,在軍營里,他們是虎賁,若是沒有軍寨圍著,散落到江湖中去,也必然是好漢和豪杰。 然而, 此時的他們,卻沒有選擇做出規避的姿態,而是迎著乾人的箭矢,繼續向前沖刺。 他們精良到不遜蠻族和野人的馬術,僅僅體現在伏背亦或者側馬單邊馳騁,以這種方式,盡可能地減小自己被箭矢射中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 乾人的箭矢依舊不是吃素的; 不時有靖南軍騎士中箭摔下馬背,在這種情況下,你根本就無法躲避,因為你后方的袍澤不可能為你勒住韁繩,只能踩踏著你的身軀繼續前進; 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宿命。 沒有憐憫,沒有矯情, 沒有那一聲聲可笑的兄弟。 也有戰馬不堪箭矢的疊加,栽倒下去,連帶著馬背上的騎士,一同狠狠地落下。 要與時間賽跑, 在乾人大軍包圍這里之前,破開一切阻隔,就只能選取最直接的方式。 終于, 在付出一定的傷亡后, 燕軍終于拉近了和乾人軍陣的距離。 此時, 乾人軍陣中必不可免地出現了騷動。 高頭大馬沖向你的那種恐怖,直面這種即將到來的撞擊和碎骨,哪怕是經驗最豐富的老卒,也很難等閑視之。 而沖鋒在最前排的靖南軍士卒,近乎在同一時刻,將刀,砍向自己戰馬的臀。 對于騎士而言,戰馬,是他們朝夕相處的伙伴,很多人對戰馬,比對自己的婆姨還親; 但此刻,砍得卻毫不猶豫; 當然,也沒什么愧疚; 因為他們已經決意,和自己的好兄弟,一起上路。 發狂的戰馬在此時近乎被壓榨出了最后一絲的潛能,騎士做出了最后一次的操控,雙腿夾緊馬腹,猛地拉起韁繩。 戰馬縱身越起,馬軀橫擺; 高速之下,連人帶馬,像是砸出去的大石,砸翻了乾人的盾牌,砸散了乾人的軍陣,砸塌了乾人的長矛,以一種搏命……不,是直接不要命的方式,將乾人這一面軍陣最外圍最堅固的防御,砸了個千瘡百孔! 隨即, 后方袍澤策動馬駒越起,跳向了后排。 不少騎士連人帶馬地被乾人的長兵器戳穿掛起,但隨之而來的,是人和馬的體重一起將他們帶翻。 無畏的沖撞,帶來的是燕人軍陣最外圍和內在的空檔,后方騎士得以順勢切入,和乾人進行沖撞下的廝殺。 騎兵,是步兵的克星,任何步兵方陣,哪怕吹得再厲害克制騎兵,也無非是建立在將那夸張的兌換比拉小了一點點而已。 如果不是不劃算,用這種方式強行開撞,其實是最為直接且有效的。 而眼下, 正是不計代價的時候。 “殺!” “殺!” 殺戮,進行得很快,生命在此時變得無比的廉價。 你的視線,已經很難聚焦,因為哪兒哪兒都是廝殺,哪兒哪兒也都在演繹著死亡。 最后, 只能說這支禁軍成軍還不久,雖然經歷了平定西南土人作亂的戰役,但土人叛逆和這悍不畏死的燕軍鐵騎哪里來得可比性; 只能說他們的數目,并不是太多,因為他們的作用本就是半兜底半監督北羌騎兵的,即使是李尋道也沒預料到,燕人會選擇從西面突圍,更沒預料到任,燕人的突圍,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在呈現。 最重要的一個契點是, 這支兵馬的統御將軍,很不幸地在中軍指揮時,站得太過靠前,一名燕軍騎士縱馬沖跳過來時,雖然被其身前的護軍給提前刺死在了半空中,但摔落下來的戰馬和人,也是重重地向這位將軍砸了下來。 這位倒霉的將軍側身躲開了這一砸,但一把馬刀,卻在慣性的作用下,飛刺進他的脖頸位置,恰好是甲胄無法防御到的區域。 興許這賊老天,這次真的對平西王網開一面,不再刻意地針對他,而是給予了他一些運數上的優待; 但這種運氣,是建立在一大批靖南軍騎士自我犧牲的基礎上的,是偶然,但更像是一種必然。 總之, 乾軍崩潰了。 他們已經做得比普通的乾軍更好了,哪怕是楚國的精銳步卒,在面對這種沖陣時,大概也很難再做得比他們優秀多少。 陣型散了,軍隊崩了,開始潰逃。 燕軍沒有再去追逃,一是沒這個必要了,二似乎也是沒這么多的氣力去支撐了。 地上, 滿是燕人和乾人的尸首,還有不少人沒死,但絕大部分,都是骨骼內臟的劇烈損傷,沒死,但只能等死。 平西王這次并沒有再帶隊沖鋒,甚至沒有加入戰局。 在此時, 他舉著黑龍旗過來了。 “送兄弟們上路!” “喏!” 來不及哀悼,來不及告別,更來不及絲毫的感傷。 沒辦法再騎馬的兄弟,只能被自己的袍澤送走。 這沒什么好愧疚的, 因為他們揚了乾人的國都, 若是活著落到乾人的手里,天知道他們將遭受怎樣的酷刑和怎樣的羞辱; 陳遠躺在血泊之中, 在先前一輪和北羌騎兵的沖撞之中,他丟了一條胳膊。 戰馬的快速奔馳,可以給騎士帶來更大的攻擊性,你甚至不用揮舞馬刀,攥緊它,就能給予對方可怕的殺傷,但同時,對你也是如此,這作用,畢竟是相互的。 而眼下, 陳遠的胸膛位置,還有兩根長矛刺穿了過去,其整個人,是躺著的,但也不是完全地躺著,長矛的后桿,將其后背和地面,頂開了一段距離,等于是像牙簽一樣,串架在了這里。 鄭凡來到陳遠的面前; 其實,他和陳遠沒什么感情,這個人,甚至曾勸說過陳陽,對自己行黃袍加身之舉。 他算是個忠臣良將么? 按照嚴格的道德癖來看,他不算,真的不算。 但正如李富勝、許文祖他們當年也曾攛掇過鎮北侯造反當皇帝一樣,這并不能影響他們現在是一心為大燕的定性。 有些事兒,想做,和沒做,是完全不同的。 再者, 這種事對他平西王而言,又有什么干系? “王爺……” 陳遠咧開嘴,在笑,但血沫子卻不停地涌出。 鄭凡拿起了烏崖,對著其胸口,直接刺了下去。 烏崖是一把寶刀,削鐵如泥,更何況此時陳遠的甲胄,早就破損不堪了。 刀, 刺入了體內。 在這個時候,其實已經不用過多的話語,而且,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說我沒看到王爺您穿上龍袍? 說我真沒想到會死在這里? 說早知道就該…… 沒意思, 說了也沒勁。 陳遠猛地僵直了身子,單手攥住烏崖刀身,讓刀口一轉。 “王爺……走好!” 隨即, 僵硬的身體松軟了下去,死了。 鄭凡抽出了烏崖, 看了一眼陳遠, 道; “走好。” 緊接著, 鄭凡目光環視四周, 出寨時, 一萬鐵騎, 眼下,還能坐上馬背的,不足兩千人,且各個帶傷,人人浴血,其中不少人,注定支撐不了多久。 他們擊垮了北羌騎兵,也擊垮了一支乾國禁軍; 不, 不是擊垮, 是踏碎! 就是這兩千人,誰也不清楚,在接下來的轉移中,還能剩下多少。 鄭凡抿了抿嘴唇, 喊道; “本王會記得的,永遠記得在這里,有八千兄弟,為本王而死。” 說著, 鄭凡提高了音量,舉起了刀, “本王不會讓他們身死異鄉, 本王日后會將這里, 變成我大燕的國土! 他們累了, 就讓他們在這里先歇一歇, 將來, 我們再回來看他們!” 他鄭凡, 這一世本就追求一個活得瀟瀟灑灑, 該謹小慎微時謹小慎微,該不牽連因果時不牽連因果,我自樂得逍遙,哪管外頭洪水滔天; 饒是面對那晉國太后,也只是摸一摸手,吃點兒豆腐;那福王妃自薦枕席如此,到底也沒真要了她的身子。 無他, 怕麻煩耳。 可惜, 他大燕平西王爺一直想活一個順心意; 本來這世上,他欠的人情債,也就那么幾個,真擱心里頭的,怕是一巴掌都能數得過來,在這方面,可是小氣到無以復加。 但偏偏, 在今日, 在這里, 一口氣欠下了八千人的情,八千人的債! 我鄭凡從未自詡什么好人、好漢,反倒是自認陰險狡詐貪婪無度; 但還真就認一個死理, 那就是: 欠債, 得還! 乾軍的包圍,來了。 可以說,乾軍已經竭盡全力地在行軍,在收緊這包圍圈了。 但, 他們還是來晚了。 燕軍,護衛著他們的王旗,逃出了包圍; 如果說, 這也叫逃的話。 李尋道站在這片戰場上,鮮血此時還沒有凝固,戰場上,還有不少北羌人和乾人的傷病在哀嚎,在被救治。 至于燕人自己的, 基本沒留下活口和傷號。 這是怎樣的一種決絕,這又是怎樣的一種信念。 李尋道站在這里,心里,滿滿的駭然。 他知道, 那位平西王這次所率的入乾兵馬,并不是他的嫡系晉東軍。 但即便如此, 這支不是他的嫡系的兵馬,居然也愿意為了他,以這種慘烈至極的方式,幫其突圍。 作為一國之宰輔, 他看問題的角度,和其他人不一樣。 在這里, 他看見的是,那位燕國的平西王,在燕軍之中的恐怖威信。 燕軍,已經像是愛戴曾經的靖南王鎮北王一樣,愛戴這位平西王。 再加上這次顛覆上京的軍功, 其個人威望,將攀升到極致。 靖南王是走了,但一個新的靖南王,不是冉冉升起,而是已經是了。 這是名副其實的燕國天下兵馬大元帥, 李尋道不會天真地認為,那位有乃父之風的新燕皇,會在此時做出什么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更何況,人家早早地就將太子送過去了。 李尋道有些茫然地撩起自己的頭發, 當官家得知燕國先皇帝駕崩,燕國鎮北王病死,燕國靖南王遠走時, 曾感慨過: 朕,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不, 官家, 這口氣,您怕是還得繼續提著了。 李尋道那近乎謫仙人一般的飄逸面容上,此刻難得的呈現出一種扭曲: “傳令全軍,追,往死里追,再傳令沿途各郡各州各府各縣,務必擒殺燕賊鄭凡,決不允許其逃回燕國!” “遵命!” “遵命!” 還有一句話, 李尋道沒說; 他曾是大乾國,在藏夫子之后,修為最高的一批煉氣士,否則當初也做不出請鄭凡登山之大手筆; 如今修為雖然已廢,但不過是將原本參悟的天道,變成了當下的所看所聞所感; 他有一種預感, 真讓那位平西王爺這次平安回到燕國, 那日后, 大乾, 將面對一尊極為可怕的存在。 “拜見官家,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拜見官家,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你們,是跪著來求朕的開恩么?” 官家坐在上方,目視著下方跪伏著的福王趙元年,福王太后以及一眾福王府的親眷。 他們沒有追隨平西王突圍, 因為這一隊伍里,女眷實在是太多,跟上去的話……不,是壓根就跟不上去。 當乾軍進入原本燕軍的軍寨時, 福王府一家,全部著正裝,擺設了香案,等候著。 在這種局面下,再橫行無忌的士卒或者將軍,都不敢擅自做主地殺死宗室。 故而, 他們被帶入了行轅,帶到了官家的面前。 而此時, 官家面色鐵青。 趙元年身子有些發抖,但還是開口道: “回官家的話,我等自知罪孽深重,雖官家仁德,卻依舊不敢奢求官家的寬恕。” “趙元年,你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是,罪臣知道,但官家在發落我福王府前,請元年先代為轉述一個人對您的話。” “鄭凡?” “是。” “他要對朕說什么,要朕不要再追殺他?還是要朕議和?又或者,是癡心妄想地,想要朕,割地賠銀?” 趙元年搖了搖頭, 目光直視官家, 道: “平西王爺說: 請官家好生留待福王府一家, 本王, 會拿太子、皇后、諸皇子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