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國皇后這些日子,一直被裹挾于燕軍之中,和那些一同被抓來的王公貴族不同的是,她的待遇,明顯更好一些,身邊不僅還有兩個乾國誥命夫人服侍,每晚還有屬于自己的單獨帳篷,不像其他人,曾經高高在上的權貴,在晚上直接被燕人打發到馬棚里去擠在一起。
瞎子曾笑談過,說乾國的文化軟實力諸夏第一,這的確是事實。
乾國文人最登峰造極的一件事就是,將歷史上的三侯開邊,硬生生地編出了一個“四侯開邊”,而且能自上而下,旁征博引,明明是胡言亂語,卻又能夠讓普通人聽起來很有道理。
歷史鐵一般的事實,三國還在時,乾人都能這般來改,就別說其他了。
比如,
乾人在戰場上一直畏懼燕人,但在白紙上,卻可以做到揮斥方遒;
這些年,伴隨著平西王的崛起,乾人文士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平西王身上。
平西王爺一直感慨,自己的風評,為何一直在被迫害?
這里頭,肯定是有客觀的原因,再加上家里一些人,自己的口花花,但無法否認的一點是,乾國江湖文士,在這其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很多所謂的“江湖文士”,他們白天,可以是官老爺,可以是先生,可以是大儒,但等到晚上寫起自己的“小記”時,又能很快地切換出另一個模樣;
故而,在乾國江湖上,茶館酒肆里,甚至是各種上檔次的煙花柳巷之地,都不乏平西王爺的本子。
在他們的筆下,
平西王爺被形容成一個對人妻極為渴望的存在,不僅僅讓下屬貢獻出自己的妻子給他享樂,還會對那些亡國貴女,辣手摧花,極盡羞辱!
可謂,人神共憤!
在江南最有名的一條花巷里,每天都上演著“平西王爺”的戲碼,以供貴客享用;
一般是女姬扮演一角色,而由客人來扮演平西王爺。
最出名的幾個本子,有《平西王與晉國太后的故事》、《平西王與成國太后的秘密》、《平西王與野人王太后的纏綿》……
江南公子哥們,一邊批判著燕國平西王爺的種種天怒人怨之行徑,一邊又樂此不疲地扮演著這個角色;
本質上,
在心里,
是羨慕的。
男人嘛,骨子里都逃不出那倆核桃仁兒的制約,人人批判平西王爺,人人又在心底想當平西王爺。
這里,也可以從側面反映出乾國江南的富饒與繁華,沒有充分的底層基礎,上層人士,也不可能玩兒得這般花里胡哨,哦不,叫高雅。
這種風氣這種風聞,即使是皇宮之內,也不會避諱。
也正因此,
乾國皇后崔瑛,在被燕人抓來后,在得知,平西王已經和這支大軍匯合后,她,很慌。
而一連好些日子下來,
明明知道平西王爺本人就在軍中,
也聽聞平西王爺似乎去查看過那些被抓來的乾國王公貴族,
但平西王爺就是未曾來見過自己,
也因此,
皇后娘娘的心里,更慌了。
“娘娘,洗漱了。”
兩個誥命夫人端著器物走了進來,開始伺候皇后洗漱,還要更衣。
皇后有些緊張地問道:
“可是那燕虜之王要本宮過去?”
“伺候”兩個字,皇后說不出口;
她曾在燕軍攻破皇宮之際,嘗試過自刎,可惜沒自刎成功;
而人對自殺的信念,往往會伴隨著一次自殺的失敗土崩瓦解,短時間內,想第二次自殺,是很難做到的;
“娘娘,是官家派欽差來了呢。”
“是的,娘娘,我看見欽差了。”
兩個誥命幾乎哭了起來。
她們本是高宅貴婦,錦衣玉食,仆傭成群,結果一遭淪落,到了如此境地,內心怎能不怕不慌。
但她們能被選上來伺候皇后,已然是極大的幸運了。
燕人對自己的俘虜,可沒什么善待的道理,皇后是一個例外,其余的王公貴族,無論男女,基本都當作是“畜生”在看養。
“官家派人來了?”皇后喜極而泣。
“是呢,娘娘,官家必然是派人來接娘娘您回去的。”
“娘娘,您可得帶上我們啊。”
“是啊,娘娘,求娘娘開恩。”
“你們放心,本宮這一路承蒙你二人照顧,本宮定然帶著你們二人一起走。”
“多謝娘娘。”
“娘娘仁德。”
“呵,你們官家的誠意,還真足啊。”
鄭凡將禮單放下,平靜的目光,落在站在下方的乾國使臣身上。
使臣身著一身蟒袍,年齡不大,但站在自己的軍帳里,倒是有那么一股子的英氣。
瑞王世子,趙牧勾。
“王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本王又沒說要殺你。”
“不,外臣的意思是,燕乾兩國,縱是交戰,作為諸夏兩大國,也應該為諸夏之表率,留一份體面。”
“戰敗之國,還要講什么體面?”
“王爺,我大乾,并未戰敗!”
鄭凡笑了笑,
“來人。”
“在!”
“送乾使出帳。”
平西王伸手一彈,將禮單彈到了下面,
“那就繼續打!”
趙牧勾被陳仙霸與鄭蠻攔在身前,做送客手勢。
但他卻喊道:
“王爺,燕國還能繼續打下去么?燕國還能打得動么?繼續打下去,燕國不怕自己國內崩亂么?”
“孤是大燕的平西王,不是大燕的皇帝,大燕的江山,也不是孤的,打碎了壇壇罐罐,也和孤無關。
本王這輩子,
最不喜歡被人威脅,
來嘛,
盡管來嘛。”
趙牧勾神情一滯,在被陳仙霸和鄭蠻提起,快要出帥帳時,趙牧勾仿佛被抽去了大部分的氣力,喊道:
“那王爺到底要什么!”
“好。”
陳仙霸和鄭蠻松開了手。
“仙霸。”
“喏!”
陳仙霸拿出一張地圖,攤放在了趙牧勾的面前。
地圖上,有兩座城,被圈了起來。
“讓你們官家下旨,命這兩座城的守軍,打開城門。”
趙牧勾看到這兩座城后,當即吼道:
“不可能!休想!”
這兩座城不是什么大城,也不是什么軍事重鎮,當然,對于眼下的燕軍而言,此時再去行什么攻城之舉,實在是沒這個必要,士卒很疲憊了,而且這次入乾的傷亡,本就很大。
外圍,有幾路乾軍一直在護送。
燕軍走多遠,乾軍就跟多遠,不主動攻擊,燕軍停下后,乾軍就安營扎寨。
因為乾軍知道,自己并不具備主動攻擊的實力,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乾軍在對燕軍禮送出境。
大皇子和李良申調動南望城兵馬和乾國三邊進行著反復地摩擦,使得乾國三邊的祖竹明無法調兵南下;
梁地乾軍精銳已經向南迂回,打算從南面歸國,羅陵的一部還在繼續吊著他們,可以說,那支精銳,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禁軍主力,被官家帶回上京,安撫局面。
這般抽成之下,乾軍固然還能繼續組織起不少的兵馬,看似也是“人多勢眾”,但實則廂兵郡兵為多數,戰斗力不是可憂,而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到底能有多拉胯。
幾番兌子下來,當鄭凡身邊的兵馬聚集到一定規模后,除非再一猛頭主動鉆進乾人的包圍圈,否則,基本是平安的。
這兩座城,為何能讓趙牧勾如此激動,因為它是乾國在北方,向三邊輸送軍需的中轉之地,也就是三邊的大后方后勤命脈所在。
很顯然,平西王爺是打算在離開前,順手發一筆小財,也算是回去給燕國填補上一些虧空。
至少,
能給小六子,減緩那么一丟丟的壓力吧。
乾國的禮單上,其實就是“贖金”,但這贖金,被分期了,其中,更有不少隱性地存在于和晉東平西王府日后的貿易之中。
但鄭凡不是容易被哄騙的小白,能捏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所需的。
金銀財寶,其實現在不是很看重了,陳陽這一部歸來時,雖然為了趕路,沒有大車小車地趕著劫掠品,但每個士卒兜里或者戰馬的馬鞍袋里,多多少少地,都鼓囊了不少。
鄭凡看重的,是糧食。
承平年間,糧食其實很廉價,和奇珍異寶,可謂天壤之別,可偏偏這東西,要在對的時節播種更要在等待一段時節后,才能收獲,沒辦法空手變出來。
糧,是眼下大燕,最迫切最想要的,可解燃眉之急。
鄭凡揮揮手,
陳仙霸將趙牧勾提出了帥帳。
鄭蠻則傻愣愣地問道;
“王爺,乾人會同意么?”
平西王瞥了鄭蠻一眼,
“談買賣嘛,急不得。”
趙牧勾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來的,是一個使團,人還不少,每天,都會派人回去傳遞消息,以及接收來自官家的回應。
這種大大咧咧地坦白,和對自家軍隊蹤跡的毫不掩飾,其實也是一種對乾國的侮辱。
不過乾人知道,燕人終究是要撤軍的,眼下也實在是沒那個必要更沒那個能力再硬打了,所以只能捏著鼻子認著。
而趙牧勾本人,白天則不停地要求見平西王爺,有時候王爺不想見他,他就站在帥帳外頭,大罵平西王無德!
晚上,他會去關押俘虜的馬棚那里,安撫那些被抓來的王公貴族,答應他們一定會帶他們回家,不會再繼續受著燕虜的羞辱。
整個軍中,最為忙碌的,就是這位瑞王世子了。
每天,陳仙霸都會將趙牧勾干了什么,告訴鄭凡。
鄭凡聽了后,也只是笑笑,不以為意。
彼此都是聰明人,雖然沒互相漏過底,但并不妨礙前期的先行合作。
區別在于,
他趙牧勾現在這般跳,別看平西王爺容忍了他,不過是讓他提前支取收益而已,到最后,他得投桃報李,否則,他不可能活著帶著使團離開這座軍營。
鄭凡不怕這位世子殿下沒需求,怕的是,真派來一個鐵硬骨氣分子。
畢竟,
這些王公貴族,就算真被自己帶回了燕國,也無非是送到上京去,讓上京百姓看看猴戲,再給小六子去太廟時對祖宗們夸一夸功績,裝裝逼。
換不來吃換不來喝,一路上,他們還得吃喝消耗,沒什么實際意義。
鄭凡相信,小六子如果在這里,應該也是和自己一樣的想法,畢竟那貨,比自己更看重實際。
就這樣,
接下來伴隨著燕軍的行進和每日的扎營,
似乎也逐漸摸透了這種“默契”的趙牧勾,開始每天都來帥帳前念詩,銘志,痛罵平西王爺的同時,再抒發一下自己對國事艱難的憂心與不甘。
再去燕人那里鬧騰,要求給俘虜們發放充足的食物,而且要給他們更寬敞的空間,那些王宮貴族們現在見了趙牧勾,比見了自己的親爹媽都激動。
因為在這種階下囚的環境下,剝去了原本身上的榮光后,他們其實早就變得和常人無異,甚至,普通黔首能承受的苦,在他們身上,可以稱得上是酷刑。
來自南方紫霞宮的消息,不斷地傳來。
最終,
在恰當的一個日子,在燕軍北撤到達一個節點時;
趙牧勾帶著他的誠意過來了。
進了帥帳,
看見平西王爺,
平西王笑了,
趙牧勾竟然也有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隨后,
趙牧勾拿出了圣旨和一應文書,不僅僅是那兩座城,還有兩座城附近的,一些縣城。
“喲,怎么還有添頭?”
站在鄭凡身邊的阿銘有些好奇地問道。
趙牧勾跪伏下來,誠懇道:“王爺,這是我家官家的誠意。”
鄭凡點了點頭,
“本王知道了。”
“下臣告退。”
趙牧勾下去了。
“這筆買賣,很劃算啊。”阿銘說道。
“只能說,回一點點血罷了,說到底,乾人血厚,根基在江南,兩次了,兩次了啊,乾人還能這般財大氣粗,真是崽賣爺田不心疼。
媽的,
什么時候我鄭凡也能打一場這種的富裕仗,我也想靠國力欺負人吶。”
“主上現在倒是可以去欺負欺負那位。”
阿銘說的,自然是那位皇后娘娘,阿銘真的有些好奇,以往無論是王太后還是皇太后,主上不說真的欺負嘛,總得去見見,慰問慰問的。
這一次,真的是見都沒見一次。
鄭凡搖搖頭,
“我這人,心善。”
三日后,一座座城池,在圣旨的命令下,打開了城門,放棄了抵抗,燕軍得以進入。
當然,也有兩個縣城的守將和守官,拒絕奉詔,堅持不開城門。
其中一座,被燕軍打下來了,還有一座,打了一次,沒能打下來,就不打了。
燕軍在這些縣城里,抓來了很多當地百姓,強制要求他們當民夫,負責運送糧食和軍需。
與此同時,
福王府一家,被乾軍護送著,已經進入燕軍哨騎覆蓋范圍;
而被從上京城抓來的那些王公大臣,一個個地被解開了枷鎖,喜極而泣。
不過,
在當晚,
傳出一則悲痛的消息;
大乾皇后娘娘,
為免遭燕虜羞辱,保全國格,
于帳內,
自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