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傅振羽眉頭緊鎖,顧詠言的小廝白墨還以為她擔心倉子堅會吃虧,忙道:“小的過來的時候,王閣老已是首輔。侯爺說,不管李家的案子如何判,倉先生性命無憂。”
“嗯。”
傅振羽漫不經心的應著。
大師兄現在所作所為,和她兩年前差不多。兩年前,她趁著顧夫人夫妻不和之際,哄了知府夫人開心,得了知府的庇護外,女學也因顧夫人提前開業。
不同的是,她雖是哄顧夫人,卻也是真心的。大師兄那里,不管怎樣,李家的覆滅,終究是出自同慶帝之手。不算大氣的大師兄,偏上書了對皇帝而言有用的計策,這里頭必有貓膩。
有貓膩,等于大師兄在與虎謀皮。
第一次,傅振羽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不夠,起碼,別人都告訴她安穩,她那顆叮叮哐哐的心,還是懸在半空。傅振羽的個性,必然不會讓這個問題就這么擱置著。
迎戰和避戰,總要二選一的。
白墨帶來了更多的消息,但是傅振羽卻已無心備教案。得知顧詠言、方夫人那里還給范茗準備了禮物,索性帶著白墨去女學。白墨見范茗,傅振羽則去見在那里幫工的李蘊。
“姐姐,與我說一說官場的事吧。以后,總歸要適應的。”
李蘊立即便懂了,與她說起李家曾今遇到的事。
至清則無魚,李家也不是那么干凈的。關鍵在于,怎樣渾水摸魚。兩個人說得正興起,范茗破門而進:“傅姐姐,我做出來了!”
沒頭沒腦的話,卻叫傅振羽眉開眼笑,直把倉子堅的危險、章知府給她的榮耀,統統拋之腦后。
“走,快帶我去瞧瞧。”
“就是叫你去瞧瞧的。”
范茗驕傲著,拖著傅振羽去她的工坊,指著那個縮小版的提花機,炫耀:“這就是我做的提花機!”
隨著一聲令下,三個婦人分邊做好,分線投線,上拉下推,各司其職。一下又一下,不過一盞茶功夫,就織出了丈寬寸長的花布。
摸著花布,傅振羽從外行的角度做了點評:“布的質量差不多,花色應該是一模一樣,盜版的可以。最最好的是,這臺機子只要三個人就能完成,節省了一個人的人力。”
被她夸贊的范茗,卻有些失落,因道:“我的目標是一人就可以操作,但怎么都實現不了。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能減一個是一個。”
“這已經很好了。”
傅振羽真心實意地說道。不說范茗,就是重生一次的她,也做不出這樣的東西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傅振羽忙道:“桃李,快去請顧夫人過來。”
“姐姐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了。”
不大會兒,顧夫人如約而至,見到這樣的小型提花機,又是另一番歡喜不提。末了,顧夫人激動地說:“快些做的話,年前能做多少出來?”
傅振羽阻止了要開口的范茗,自家道:“還是年后做吧,這東西我們自己先用個把月的,確定長期使用沒用問題后,再批量做吧。”
多跑跑等于用戶測試,測試沒問題再批量銷售,這才是最經濟的方式。
這話不好說,傅振羽便扯了章知府的大旗:“年前的婦人這會兒忙秋收,接下來是制冬衣,過年;翻了年又是節,沒的耽誤。不若臘月里放出消息,正月里根據詢問的人定做,恰春耕結束后,批量售賣,不耽誤知府大人的大事。”
顧夫人猶自不放心:“正月里做,來得及嗎?”
傅振羽又沒做過,哪里知道具體的?她根據上過的管理課程,道:“總不能叫范茗一個做吧?我建議呢,先把要做的部件分門別類,標上數量,再出個組裝的法子,合理安排過后,想是差不了多少。范茗,你的意思呢?”
一句未了,范茗已道:“理應如此,我一個做起來慢不說,畢竟是新手,工藝不夠好。只不過,如此一來就等于把主動權交給別人了,那匠人須得找好了。”
顧夫人立即豪邁接手:“你只管做圖紙,下剩的我來弄。所需開銷也從我這里出,將來分利,卻少不得你們的。我占大頭拿六分,阿茗其次,分得三分,與阿羽一分。”
傅振羽忙道:“使不得!最初的銀子是夫人拿的,東西是范茗做的,我不過是從師父的位置,給她弄了兩臺快散架的玩具,不必分錢與我。”
范茗聽見自己是傅振羽的三倍,忙道:“我不過是做著完的,夫人只要記得從前答應我的,給我兄長那里送一些就好。”
聞言,顧夫人立即有了主意:“這樣,你盡快把那勞什子工藝弄出來,我找人做原板。多做幾臺出來,咱們自己留三五臺,送與你兄長兩臺,給傅家堂一臺,同時跑幾臺試試。這幾臺不收銀子,只做驗證用的。”
聽得給傅家堂還分了一臺,傅振羽不大愿意。
她更愿意給林家一臺!
顧夫人那里已道:“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你大伯父一家若是有個進項,不至于被人騙了。”
傅振羽暗道,大伯父一家若是勤快,這些年靠著她爹,不知要攢多少家底,大伯母又豈會這么沒皮沒臉的?說到底,不過是懶罷了。不僅懶,還打著“讀書人”的旗號,給自己的懶鍍金。
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顧夫人少不得問:“怎么了?他們不愿意?”
傅振羽也不隱瞞,道:“日日勞作,一年不過十來吊錢的進賬,她們怕是不干。”
一聽這個數字,范茗和顧夫人都驚訝了,因問:“一年十來吊,是總賬還是一個人的?”
“總賬啊。”傅振羽脫口而出。
顧夫人當家多年,聽了這話直接道:“三個人一年只賺十吊錢,誰買這個機器?再說了,去年咱們的提花機,可不止賺了這么點!”
傅振羽那里也后知后覺地發現問題不對。
這時,范茗黑著臉,問她:“你怎么算的,說來聽聽。”
“我按照現在的速度估算了下,一小匹的布總要一個多時辰,大匹則要兩個時辰以上。咱們按小匹算,一日頂多織出五匹,懶一點的可能也就兩三匹。汝寧種棉種麻不養蠶,因此只能織布,織不的錦。而一小匹棉布批價,五百文上下;麻布則頂多二百文。除去線的成本,一日不過賺三五百文,一年下來不過一萬來錢,十幾二十兩銀子,有什么不對——”
范茗扶額低吼:“一日三百文,一年那是十萬錢好么!”
傅振羽眨眨眼,臉紅得像蝦子。
你妹啊,自己這口算能力,簡直了!
顧夫人拍著胸口,松了口氣,道:“還好,還好,嚇我一跳。也就是說,這機子一臺賣一百兩的話,一年也就回本了。價格不能定的這么低,這么著吧,二百兩一臺好了。”
這個價格傅振羽和范茗都認可,傅振羽是有布樁生意的,她提了另外一件:“若是這小型提花機賣得多了,織布的人多了,棉麻的需求也就多了。或是本地種植,或是外地采買,汝寧本就是四通八達的,接下來只會更好了。這般容易出政績的地方,大人還要走嗎?”
這事顧夫人做不得主,便道:“我家去同他商議一下吧。”
章知府以同進士之身,在正七品位置上熬了十幾年,才得進知州;十年前,恰逢新帝登基,章知府從代知府坐起,跨過了五品的砍兒。如今又是十個年頭,他原本想借著倉子堅這股風,把這四品的坎兒也給邁過去。聽了顧夫人這番話,直接決定。
再做三年。
三年后,若是倉子堅不倒,李家的人脈他依舊能用;要緊的是,提花機若能廣泛應用,屆時,汝寧的賦稅翻倍不是問題,他的晉升之路,更加容易。
傅振羽攜帶做好的教材去見章知府和吳教授時,聽了這樣的消息,笑瞇了眼睛。
有章知府這樣的后臺,有李宗延這個解元坐鎮,三年后的南湖書院,便是她爹接手,她都能高枕無憂了。很快的,傅振羽調整了情緒,道:“既如此,教夫子的事,便不必這么急了。仿照水利學院,我再單開一個夫子學院,大人意下如何?”
吳教授臉色不大好,有些尷尬地問道:“不是去府學教么?”
傅振羽看著他,義正言辭地說:“府學乃官學,在那里授課,便涉及到政策變更。府臺大人便是能做主,也會被御史攻擊。私學則不打緊,多一點少一點都好說。”
這是事實,吳教授無話可說。
章知府也認可,便道:“還是盡快吧,最遲明年二月開課。”
遲則生變。
他記得夫人說過,傅振羽同倉子堅有了口頭婚約。傅振羽明年十八,倉子堅若是成功,參加會試、進士,再考個庶吉士,下半年總會過來娶媳婦的。反之,若是失敗,便是這夫子學院有什么不足,那二人長久在汝寧府待著,以后再修正就是了。
傅振羽不知他想法,小算一下,明年二月開課,時間來得及,便應下了,只把招生的事托付給章知府。
計議已定,十月里,傅山長還沒回來,夫子學院已開始改建。同時,吳教授親手擬定了第一批上課的二十人,由府學下令,傳送各處。這四十人來自府學和汝寧府下十二家縣學,由官方出學費,學時三個月,相當于后世進修機制。
負責教學的南湖書院和傅振羽,這一次終于可以賺點小錢了。
吳教授說,所有縣學和府學的教喻加起來,還能來兩批。不出意外的話,明年一年的活計就差不多了。傅振羽心情愉悅地修改教材,爭取年前刊印出來一百冊——
印一百冊性價比高。
冬月初一吃罷餃子,傅振羽同郭太太說起了這個小便宜:“水利學院的教材是五本,那會兒刊印了五十套,花了一百兩;夫子教材三本,刊印一百套,只要五十兩銀子,省了一半的銀子。”
望著笑瞇瞇的大姑娘,郭太太很是欣慰:“這樣很好!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你啊,是個會過日子的。”
傅振羽撒嬌:“瞧伯母這話說的!我也是苦過來的人呢。”
郭丞因道:“嗯,傅舉人和我說過你們家從前的日子,確實不容易。”
郭太太也聽說了,聞言輕輕一嘆,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傅母,微微有些怨念。這些糟心事不提,郭太太說起了自家喜事:“我那兩個孩子,今年也來汝寧看我們,提前與你說一聲。”
章大爺是同知都能過來了,郭家兩個都是知縣,一個在四川、一個在江西,汝寧是他們入京的歇腳處,自然也要過來看看父母。
傅振羽就更加歡喜了,因問郭太太:“兩位兄長家里都有多少個侄兒和侄女?”
郭家兩位都是窮過來的,娶的也都不是高門大戶的媳婦,沒一個納妾的。盡管如此,兩房的子嗣卻不少。大爺家里三子兩女,二爺家里是二子二女。
聽了這樣的熱鬧,傅振羽笑道:“這院子只有東西兩廂,再住不下的。我明日就請人過來,把隔壁院子打通。”
郭太太忙道:“不必麻煩,擠擠也就住下了。一家人擠在一起,還熱鬧些。”
傅振羽哪會同意?因道:“家里頭這么多院子,白空著也是空著,干嘛不用?”
郭太太瞪了她一眼,將家里的情況與她詳細說了一番:“傅山長不日就要歸來,青石院和主院不得動;改了兩個客院做夫子書院后,統共還剩下三個小客院。年節里,傅家堂的人過來串門,總要落腳的,怕是還不夠用呢。”
傅振羽不甚在意道:“我爹要是回來,我們一家就回傅家堂過年了,并不在這里住下的。”
郭太太指著她腦袋指點:“今時不同往日,南湖書院今年出了這些個童生,本地舉子就出了兩個,傅山長又是長輩,宗族那里,定然有人來走動的。”
傅振羽還真沒想到這個事。
聽聞三個小院子,只有正房,連個廂房都沒有,傅振羽立即舀出銀子,叫來馮管家:“盡快將小院的廂房都蓋起來。”
好在農忙已結束,馮管家一次性請夠了人,三個小院加上郭家這里的后罩房,齊齊動工,趕在土地凍上之前,將房舍蓋足了。
恰此時,傅山長夫婦,歸家。